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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始乱终弃美人鱼后》
文/杉法
扬帆追逐海岸线的传说,
落日的尽头是指引我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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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普罗维登斯岛,拿骚港口。
臭名昭著的“海盗共和国”。
一艘低调的百慕大单桅帆船停靠在东北岸的港口,与许多往来的商队船只无异。加勒比海,整个美洲中段最热闹的海域,连接南北美和通往欧洲的航路。海盗则为它染上别样的色彩。
入港的是“黑修女”号。
休说拿骚,整个巴哈马群岛的人们都知道这艘声名远扬的海盗船。它在三年前正式驶入当地的视野,以私掠船的身份,在小安的列斯群岛一带烧杀抢掠,战绩风光,截获上百支商船。
但更令大伙脍炙人口的,是这艘船和它身上发生的故事,当然也包括它的所有者赛琳船长。作为纵横南卡罗来纳的风云人物,她同许多知名海盗一样,在当地人民的心中有一席之地。
与众多海盗头目的船只不同,赛琳船长的船上人员配给很少,构成也简单。没有被强行虏来的水手,没有奴隶,她不做奴隶买卖,简单的五十多人,所以,维系水手生存的必需品也很容易满足。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远航,船员们都很疲惫,需要休息,需要娱乐,需要酒。
船上不能没人,赛琳安排了七八个水手看守,以防备狡猾的同行趁她在港口采买物资的时候偷走她的船。这种事时常发生,即便是在友好港口,毕竟在大海里讨生计的家伙并不善良。
反之,非常非常邪恶。
不过最近的港口确实有大事发生,海盗们都忙着开会,恐怕没人愿意劫掠她这艘小小的船。稍找几个好事的水手打听打听就知道,是王国的“大赦令”下来了,对自首的海盗给予赦免。
“嘿,赛琳船长,你有什么打算?”年轻的水手搓了搓手,表情谄媚,似乎对船长别有所图。
船长抬起酒红的眉尾,好冷淡。
“其余人呢?”
“呃,岛上现在分为两派!”水手竖起两根手指,“以霍尼戈为首的‘赦免派’高兴极了,对乔治国王的大赦令大加赞扬,正在四处游说兄弟们自首呢,但我们头儿范恩就不怎么高兴了。”
“那正常啊,范恩本来就是个疯子。”船长耸了耸肩膀,“我猜他和霍尼戈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吧?”
“没错儿……咦,可你不是和霍尼戈一起出航的吗?你怎么没跟着他们的舰队一起回来?”
“我的船在维尔京岛的某个浅滩休整,先把船体给清理了,总得提防该死的船蛆,因为这是我唯一的船。无论如何,我不着急出手这些盐货和蔗糖。”船长摊手,“我总是落后热闹半步。”
“这也不是坏事。”水手喃喃道,很自然的,他被船长的美丽吸引。酒红长发在咸腥的海风里飘散,太过醒目的色彩,在危机四伏的加勒比海,如此的美貌并不能给赛琳船长带来好处。她也许有四分之一的拉丁血统,这让她的眉目深邃,常年航海使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如果赛琳的美貌没有庇护所,她现在大概早就沦为某个贵族的玩物,还有她那一大批女人。
但她至今仍是“黑修女”号的主人。
“船长。”身后的男人发出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是船副手韦恩。韦恩略带警告地瞪了一眼色眯眯的水手,随后和船长谈论起船内的生存物资问题,“我们的淡水和食物都需要补给。”
“去找船需长特蕾莎批一笔经费吧,带两个力气大的船员去集市。但是,淡水不着急配备。”
“我们在拿骚停留多久?”
“一周左右,所以不着急。”
韦恩点头,又问:“不一起吗?”
“恐怕没那个时间……怎么,我是船长不是苦力啊,不能因为我肤色比你深一点,就把我当牙买加奴隶使唤啊。”赛琳经常以打趣的语气,行使她作为船长的权力,“我要去酒馆办点事。”
韦恩不放心,“多带两个人手?”
赛琳也许没听到,或许她听到了,但对自己的实力自信极了。她配着刀,腰间绑着两把枪,弹药袋缠绕大腿。而且通常没人敢找赛琳船长的麻烦。她甩开谄媚的水手,往主街道去。
糟糕的热带气候,拿骚的冬天也让人不舒服,好在不是溽夏,否则黄热病和疟疾真折磨人。街道上大部分也是醉醺醺的水手们,在赌场、酒馆和小妓院里走进走出,挥霍着不义之财。
海盗们奉行及时行乐。
“A merry Life, and a short one”,幸福而短暂的一生,这句谚语在海盗之间流传。的确,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到,靠劫掠船只而取得的肮脏财富,自然也不值得海盗去爱惜。
赛琳也是逐利之人。每个人成为海盗都有自己的理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走进老艾利酒馆,里边热闹极了,年轻水手说的不错,因为那一纸迟来三个月的赦令,飞帮里里外外闹翻了。
“嘿,赛琳!”老板娘在吧台招呼。
赛琳抬了抬下巴,“老样子。”她的老样子是纯饮加冰,高度数的古巴朗姆酒混着冰块,不加任何稀释口感的液体。老板娘笑吟吟地递上酒,眼神打量着赛琳,直到对方无所谓地回视。
“飞帮要闹翻了。”赛琳很笃定。
“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想着金盆洗手嘛。”老板娘表现出置身事外的态度,“如果有选择,谁想在海上过苦日子啊?自从不打仗了,私掠证都不作数,皇家海军都快破产了,水手日子更难!”
“那都是五年前的老黄历了!”赛琳笑起来,“再说那是正经水手,和咱们海盗有半毛钱关系?不过正经讲,不打仗还是很可怜啊,又搞不到私掠证,还要应对英国远征队时不时的追猎。”
老板娘一边大声说着“所以被招降也是很正常啊”,一边凑近赛琳,低声告知,“有新委托。”
“什么委托?”赛琳会接一些私活儿。
她并不是完全十恶不赦的海盗,至少,不是范恩那种趁火打劫的畜生。论起行事风格,或许和霍尼戈更像,不参与奴隶的买卖,不染指大英帝国的船只,仅对法国和西班牙商船动手。
你可以说赛琳是个有原则的人,但她也可能处于别的原因。她似乎很支持斯图亚特王朝,也就是和当今执政的乔治一世对立的詹姆士三世,因此,老板娘对她所处的立场非常不确定。
老板娘希望她是“赦免派”。
无论如何,她希望这个才华横溢、机敏过人的年轻女人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虽然她自己都手刃了家暴她的丈夫。赛琳初到拿骚时并没有同其他的海盗一样霸道地洗掠,她只是在这里出手赃物,并且接受委托。委托形式多样,有的是保护商船,有的是帮载货物,赛琳或许缺钱,维持一个五十人海盗船的生计不容易,更别提她不是所有坏事都做,她从不强征任何水手。
老板娘喜欢她的人品,做水手这一行的女性本来就少,赛琳不依附男人,她是需要钱的。事实上她想得太多,要不是“黑修女”号人员都是固定的,多少人想上赛琳的船都来不及呢!
“这次的委托是帮载两个人。”
“人?”船长说,“我不做奴隶生意啊。”
她这样认为也很正常。在海盗们看来,人和货物没什么区别,被关押在甲板底下的货舱里,只不过需要投喂。稍微有钱一点的人质,会被敲诈大笔的赎金,没钱的就卖掉或者充当船上的劳动力,主要看船长怎么决策。但赛琳这次显然想错了,“不是奴隶!是……是委托人。”
老板娘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
“偷渡?”赛琳快速地帮忙诠释。
“对,对,身份不大体面的人。”
“有多不体面?再不体面能比海盗不体面?那可是上绞刑架的罪过!”身处危险的人无比自然地说出,仿佛明天就头点地。“你怎么想的,丽莎?为什么不把这种人塞进某一艘商船呢?”
老板娘丽莎:“得了吧,就咱们这儿,有商船愿意好心搭载就怪了,谁会在海盗窝里找活?再说了海上最危险的不就是你们吗?到头来还是落在哪位海盗手里,不如干脆委托海盗算了!”
“哈哈!委托人这么想吗?”
“其中一个是这么说的。”
因为老板娘模仿起谁的口吻,所以赛琳很容易能猜测出来。不错,一个不算蠢笨的委托人,不过很快,一周之后,赛琳就对自己的想法后悔了。现在她还是继续和老板娘商讨着委托。
“目的地是哪儿,委托人有说么?”
“伦敦城。”老板娘不假思索地道,“反正你也是要横跨大西洋去英格兰的,不如再多挣一笔。”
“谁和你说我要回英格兰了?”
“你难道不打算回首都请求赦免?”
“谁跟你说的,谁跟你说的?”赛琳又重复了几遍,蹙着眉头,很大的怨气。难道她决心加入“拒降派”了吗?老板娘试探地问。也不是,赛琳摇头,“总之,我仍然要继续航行我的船。”
“去哪儿呢?拿骚很快就会动乱了。”
赛琳也认同,她啜饮着冰冷的酒液,琥珀色的眼珠转动,沉吟片刻,“不过,我确实要在普利茅斯停靠,可能三五天。到时我会伪装成贸易船,把两位委托人捎到南安普顿,你看如何?”
老板娘并不明白,她不是英国人。赛琳解释:“南安普顿离伦敦城很近,船或马车都能到。”
我们的船长更在乎:“报酬如何?”
“一位委托人出价倒是阔绰,三千英镑。而另一位委托人希望和你面谈,再决定是否委托。”
“……等等!”赛琳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前面的话,“三千英镑?!!”
“怎样?非常不错的买卖吧?”
“这是个冤大头吧!!”赛琳一手攥住酒杯,瞪大眼,“疯了吧,见鬼吧!见地狱去吧!三千英镑甚至能买下黑胡子蒂奇的舰队为他护航了!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委托人脑子有毛病吧?”
“嘿!不要这么对我尊贵的客户!”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老板娘的报价已经在她自个儿提成百分之二十的基础上了,可数目还是如此的惊心动魄。足以见得她有多么想促成这项委托。
可睿智的船长警铃大作。
“这更不对劲了!哪有人会阔绰到这个地步?就算他有钱,也没必要……”除非是另有所图,“该不会他是看上我的“黑修女”号了吧?假意委托我,实则打算带几个人偷偷跑上我的船……”
“你这就有点没道理了。”老板娘说,“你那艘船值几个钱?不过一艘单桅帆船,装配了几辆轻型炮和旋转炮,哦,船况还说不上好。三千英镑能买十艘你的船了,谁会觊觎你那艘破船!”
“所以,”金钱使人疯狂,赛琳反而更应该冷静下来,“他凭什么花上三千英镑来委托你我?”
“或许他是某位对物价没有观念的王公贵族呢?不是没有这种人,年轻的公爵小儿子,对海盗生活还没有祛魅,听到埃弗里船长的故事,以为自己是天选的幸运儿,也掠个西班牙宝船。”
“啊哈!”赛琳对这种地主家的蠢儿子嗤之以鼻,“那些年轻的水手出于兴趣,想挣一笔快钱,来到海上世界,并不知道他们面临的是怎样的地狱,这片海域从来不缺少鲜血去祭奠它!”
老板娘:“看起来不是。委托者如果真对航海有兴趣,大可以花钱赞助某个名声赫赫的海盗,他总会在私掠船上学到一些东西。这位绅士出手如此慷慨,为的只是你将他安全送到伦敦。”
“没有别的要求了?”
“没有了。”
从老板娘的称谓,两位委托人都是男性。事实上,是非常年轻的男性,这两人并不相熟,只是前后来到老艾利酒馆寻求她的委托。比起要求见面详谈的委托着,赛琳对另一位更感兴趣,她问起对方是怎样的人,老板娘回答:“两位绅士都穿着干净的方尾大衣,长裤和皮靴,不过,高价委托的那位举止确实看起来年长一些,还有,他脸上覆盖着漆黑的硬质地面具。”
“也就是说,没有显露真容?”
“他面具下的容貌一定很英俊。”
“是三千英镑英俊吧。”
“你说话真不客气!”
两人大侃一番,很显然,赛琳会接下这笔委托。她将在一周后出海,在这之前同两位委托人会面。尽管其中一位打算见面了再决定,但赛琳无所谓,她在乎的是那位神秘的三千英镑。
那是真正的金主。
谈定了委托,赛琳也不着急离开。酒馆是各路情报的综合之所,老板娘丽莎向她源源不断地输送全世界各地海路的状况,谁在哪里劫掠了几艘商船,哪国的海军正在何处巡航。有价值的情报人人求之不得,就像罗杰斯得知马尼拉宝船舰队的踪迹,指不定就有人因此发大财。
“砰!!”
老艾利酒馆的木门被大力踹开。
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老——板娘!”面色潮红的德米安大着舌头,边说话,边踉跄往里走。他一下就看到吧台前的红发船长,对方也捏着酒杯,脸色不虞地望向他。德米安是“新胜利”号的船长,德国佬。
他和赛琳有些过节。
尽管几天之前同样在霍尼戈的舰队共事,但那是为了捕捞一艘来自印度莫卧儿帝国的沉船,并且两位船长没有任何交谈。德米安打从心眼里瞧不起赛琳这个带着一帮没用女人的船长,更何况她自己也是个女人。在这儿,女人就应该乖乖当男人的附属品,床上有用就足够了。
德米安从来这样想,所以赛琳携“黑修女”号初来南卡罗来纳时,他就找了其中一个黑修女的麻烦,希望她能陪他睡觉。黑修女严谨地拒绝了他,德米埃勃然大怒,打折了她的手臂。
当时德米安拥有两艘一百多吨的双桅帆船,而赛琳只有她那艘破旧的“黑修女”号,不是他的对手,他没把这个初来乍到的新兵蛋子放在眼里。时至今日,赛琳的船舰也算不上强大。
“哟,这不是我们的女船长吗?也来喝酒啦?”他和旁边的“新胜利”号船员们勾肩搭背,用油腻下流的眼光盯着赛琳,“小美人儿,你来错地方啦,你应该和那群老处女去隔壁妓院开荤!”
德米安把赛琳称作“船长小姐”“小美人儿”,把她船上那群高挑寡淡的黑修女则称作“老处女”,嘲笑她们一辈子没开过荤、没有品尝过男人的滋味儿。他这么说也许是喝醉了,也许存心的,这群人口出狂言说赛琳是婊子,她的黑修女们也是婊子们,她的船不该叫“黑修女”号,应该叫“婊子”号才对。
“德米安。”赛琳扯出揶揄的笑容,“如果我没打听错的话,前段时间你的船员们组织过一次对你的反抗吧?我倒是很想知道,被自己的船员驱逐是什么滋味,你能挺过下次船员大会么?”
“你……你个贱人!你懂什么?”德米安的脸立刻涨红了,他确实因此现状而焦虑至极。除去参与打捞的这一次航行,前几次他没在近海的航道上讨到好处,还差点被法国军舰击沉船。
他一把揪住赛琳的衬衫领口。
有人要打架。老板娘慌了,其余海盗也纷纷上来劝架,总之,谁都不想酒馆出什么乱子。赛琳饶有兴致地盯住眼前的敌人,血红的发丝紧黏在她的侧颊,稀疏的日影倒映在她的鼻尖,弥漫血光刀影的凶残。她把手紧紧摁在佩刀上。剑拔弩张的气氛蔓延开,直到德米安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望着他的背影,赛琳抬了抬眉,警惕地收起刀,将柜台上的酒一饮而尽。她结了账,沉思片刻,抬脚跟出去。
她在巷口喊住了德米安。
喊出他的名字时,赛琳正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一个牛皮小册子,仔细地查阅。她似乎只是随口喊道,德米安。于是自大的德国水手回头,又有何贵干呐,妓女船长?赛琳读着内容:“三年前,查尔斯顿,准确的说,一八一五年三月二十一号,日落时分。”她的视线从纸张抬起,落在敌人的身上。
“……你弄伤了我的女人。”
“你拧断过特蕾莎的一只手臂,左手手臂。我说过,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我说过。我说过的事,从来就要做到。”她自言自语,猝不及防地,从后腰掏出一柄燧发手枪。漆黑的枪口对准男人的左手手臂。弹药装填过,亟待击锤点火。
船长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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