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叙意宁途

作者:刘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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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途有 " 光亮 "


      初秋的风裹着梧桐叶的清苦与桂花的甜香。

      漫过光德法学院青灰色的石质校门时,林意宁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助学金通知书。

      纸张边缘被她反复摩挲得发毛,烫金的“光德法学院”五个字硌着掌心,像一块浸了暖意的烙铁。

      既烫得她心头发颤,又沉得让她脚步发滞。
      林意宁站在门内,后背还残留着公交车座椅的冰凉,尾气混着尘土的味道尚未散尽,与校园里清冽干净的气息撞在一起,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她过往的生活与眼前的世界彻底隔开。

      仰头望去,校门上方的铜质校徽在阳光下泛着冷润的光,天平的两端刻着细密的纹路。

      底座“公正为民”四个字被岁月磨得有些温润,却依旧透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林意宁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惶恐。

      她花了三年时间,从南方小镇的普通高中一路披荆斩棘,白天上课,晚上在餐馆洗盘子到深夜,周末还要去辅导班兼职,靠着奖学金和打零工凑齐了路费,又熬过了三轮严苛的审核,才拿到这张薄薄的纸——

      它不是普通的入学凭证,是她从泥泞里爬出来,通往法律殿堂的唯一船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磨出了细小的毛边,旧帆布鞋的鞋尖沾着赶路时蹭到的泥点,与脚下光洁的青石板路格格不入。

      书包里装着仅有的几本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教材和表姐用过破旧的行李箱装着自己仅有的衣服,拉链处的线头已经松动。

      临行前,母亲把一沓皱巴巴的零钱塞进她口袋,指尖的老茧蹭过她的手背。

      反复叮嘱:“宁丫头,在外面别省着吃饭,实在不行就给家里打电话,妈再去找份做饭的活。”
      她当时咬着唇没说话,转身就把那沓钱又偷偷塞回了母亲的枕头下——她知道,母亲的腰疾已经熬不住重活,那些钱是母亲攒了大半年的药费。

      沿着主干道往里走,两旁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树冠交织成天然的穹顶,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筛下来,落在地上形成细碎的光斑,随风轻轻晃动。

      梧桐叶的清香裹着泥土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叶边的锯齿状纹路清晰可见,偶尔有枯叶飘落,打着旋儿落在肩头,带着初秋的微凉。

      林意宁抬手拂去落叶,指尖触到树皮粗糙的纹理,那触感让她想起老家院子里的老槐树,小时候她总在树下写作业,母亲坐在旁边择菜,槐树的影子落在作业本上,像一幅流动的画。

      路的左侧是一排红砖墙的矮楼,墙面上爬满了绿色的常春藤,藤蔓的卷须缠绕着砖缝,开出细碎的淡紫色小花,香气清淡。

      其中一栋楼的门口挂着“法律援助中心”的木牌,牌面是深棕色的,刻着清晰的宋体字,玻璃门擦得一尘不染,隐约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法律书籍,阳光照在书脊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林意宁的脚步顿住了,眼睛亮得惊人,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通知书上的校名,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憧憬。

      她想起高中时的邻居张桂花婶,丈夫在工地摔断了腿,老板却拒不赔偿,张桂花婶抱着孩子在工地门口哭了三天,最后只能拿着微薄的补偿金了事。

      那时林意宁看着张桂花婶红肿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学好法律,用学到的知识帮助那些像张桂花婶一样无助的人。

      她想象着自己坐在咨询台前,认真倾听当事人的诉求,用精准的法律条款为他们争取权益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掌心的通知书似乎也变得温热起来。

      可这份憧憬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忐忑取代。

      路过教学楼时,她看到几个穿着精致连衣裙的女生提着名牌行李箱,说说笑笑地走进电梯,她们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串急促的鼓点,敲得林意宁心里发慌。

      其中一个女生的背包上挂着限量版的钥匙扣,那是林意宁在商场橱窗里见过的,价格抵得上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后背贴上了冰凉的墙面,墙面上的瓷砖带着细微的凹凸纹理,硌得她后背发紧。
      让她想起暑假在餐馆打工的日子。

      那时她每天要洗几百个盘子,手指被洗洁精泡得发白起皱,可即便那样,她也觉得满足——至少每一分钱,都能让她离梦想更近一步。

      草坪对面的小广场上突然热闹起来,一群人簇拥着中心的几个人,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圈子。好奇心驱使林意宁起身走了过去,隔着攒动的人影,她看到几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中间,袖口的银扣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领口系着一丝不苟的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倒映出周围的景物。

      他们的姿态恭敬,目光都集中在中间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沈先生,关于跨国并购案的风险评估,我们还是觉得需要参考《德国民法典》第433条的规定,标的物风险转移的时间节点必须明确,否则后续可能会产生纠纷。”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

      年轻男人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
      第433条是买卖合同的核心条款,但结合本案的跨境属性,还需要补充《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的相关规定。

      另外,并购协议中关于知识产权的归属条款,要参照德国《著作权法》第28条进行修订,避免出现权利瑕疵。

      ”

      这些话清晰地传到林意宁耳中,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她。

      《德国民法典》?

      《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

      还有什么德国《著作权法》?

      她连这些法律的书名都没听过,更别说具体的条款内容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助学金通知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上的褶皱越来越深,烫金的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

      她看着那个年轻男人从容不迫地与身边的人讨论着跨国并购案,那些晦涩的法律术语从他口中说出,流畅得如同家常话。他的指尖划过文件时,动作优雅而精准,仿佛那些复杂的法律条文早已刻进了他的骨髓。

      林意宁一种强烈的渺小感席卷而来。

      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背着缝补过的书包,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助学金通知书,连一本像样的专业书都买不起。

      桂花的甜香此刻变得有些刺鼻,阳光也显得格外刺眼,晒得她脸颊发烫。

      脚步慌乱间,她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青草和尘土。

      “对不起,对不起!”
      林意宁连忙弯腰道歉。

      “没关系。”身后的人温和地说。

      林意宁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卫衣的男生,眉眼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林意宁抬手抚摸着墙上的字迹,指尖触到粗糙的墙面,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起自己挑灯夜读的那些夜晚,蚊子叮咬着她的胳膊,她却依旧抱着厚厚的习题集不肯放下。

      想起拿到助学金通知书那天,母亲激动得哭了,拉着她的手说“宁丫头,终于可以熬出头了”。

      这些念头像潮水般涌来,冲刷着她心里的自卑与惶恐。

      这张纸,是她用无数个日夜的努力换来的,是母亲的期盼,想要母亲过上好生活。我只有读书,考上好的大学。是啊,自己是平凡,是渺小,是起点很低,但我林意宁会努力的。

      林意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梧桐叶香变得清新起来,带着一丝坚韧的气息。她抬手擦掉眼角不小心溢出的泪水,用袖子擦了擦掌心的汗水,重新攥紧了通知书。

      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一天,会过上好日子的,把妈妈从那个小村接出来。

      行政楼很快就到了。

      红砖墙面,白色的罗马柱,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新生报到处的指引,字迹清晰工整。

      林意宁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走上台阶,拉杆的 “吱呀” 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明显,引来了几个学生的侧目。
      她没有抬头,只是盯着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一步步走向三楼的报到处。

      报到处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几个老师坐在桌子后,有条不紊地核对信息、发放校园卡和宿舍钥匙。

      林意宁排在队伍末尾,看着前面的学生递上精致的录取通知书,和老师谈笑风生,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紧。

      轮到她时,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助学金通知书,双手递了过去,声音有些发颤:“老师,我是法学一班的林意宁。”
      负责登记的女老师接过通知书,看了一眼,又抬眼打量了她一下,目光落在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帆布鞋上,眼神里没有鄙夷,反而带着一丝温和的赞许:

      “林意宁同学,恭喜你,你的成绩在新生里排前十,很优秀。”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林意宁的全身。

      她没想到老师会注意到她的成绩,眼眶一热,连忙低下头,轻声说了句 “谢谢老师”。

      老师核对完信息,递给她一张校园卡和一串宿舍钥匙,还有一本新生手册:“宿舍在 3 号公寓楼 402 室,都是同班同学,互相照顾着点。

      校园卡可以在食堂、图书馆、超市使用,助学金会按月发放到卡里,放心吧。”

      “谢谢老师。” 林意宁双手接过东西,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

      拖着旧行李箱,林意宁朝着 3 号公寓楼走去。

      路过法律援助中心时,她又停下了脚步。

      这一次,她没有只是远远观望,而是走近了些,趴在玻璃门上往里看。

      里面的书架更高了,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法律书籍,书脊上的书名大多是她从未听过的,但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只剩下满满的向往。

      她想象着自己未来在这里的样子:穿着整洁的衣服,坐在咨询台前,面前放着厚厚的法律词典,耐心地听着当事人的诉求,然后翻开法典,用精准的条款为他们排忧解难。

      走到公寓楼门口时,她又遇到了那个穿浅灰色卫衣的男生。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正帮一个女生抬行李箱,看到林意宁,笑着点了点头。

      林意宁也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一次,她的笑容里没有了窘迫,只有从容和真诚。

      “402 室在四楼,没有电梯,我帮你抬上去吧?” 男生放下手里的行李箱,主动开口。
      林意宁愣了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谢谢你。”

      “没事,举手之劳。” 男生说着,不等她拒绝,就已经拎起了行李箱的一端,顺路。”
      林意宁看着他温和的眉眼,心里一暖,不再坚持,也拎起了行李箱的另一端。

      两个人一起抬着箱子往上走,行李箱的轮子在台阶上磕磕绊绊,发出 “咚咚” 的声响,却像是在为她的新生活敲打着节拍。
      “对了,我叫尧屿,也是法学系的比你大一届。”
      男生一边走,一边笑着介绍自己。

      “我叫林意宁。” 她轻声回应。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 尧屿,光德法学院里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走到四楼 402 室门口,尧屿帮她把行李箱放下,擦了擦额角的汗:“到了,进去吧。”
      “谢谢你,尧屿。” 林意宁真诚地说。
      “不客气,互相帮忙应该的。” 尧屿笑了笑,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她的书包,“图书馆的法学类书籍很全,要是有需要,可以去那里找找资料。”

      林意宁点点头,看着尧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抬手推开了宿舍的门。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已经有两个室友到了,正在整理床铺。

      看到林意宁进来,她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热情地打招呼:“你好呀,你也是 402 的吗?”
      林意宁笑着点头:“嗯,我叫林意宁。”

      “我叫李薇,来自本市!”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笑着说,她的行李箱是最新款的网红款,旁边放着一堆崭新的生活用品。
      “我叫陈石悦,来自邻省。” 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她的书桌上已经摆上了几本专业书,都是崭新的正版。
      林意宁对着室友们笑了笑,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

      她把被子铺在床上,又把那几本二手教材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的一角她知道,她的大学生活,她的律途,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拉开序幕。

      她会像老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一样,在贫瘠的土地上扎根,努力汲取阳光和雨露,顽强地生长。
      林意宁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桌上教材,扉页上有前主人的字迹,模糊不清,却像是在为她加油鼓劲。

      她知道,平凡的出身不能决定她的未来,起点低也不代表不能抵达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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