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1
　　夏天来得悄无声息，大家渐渐换上短袖校服，篮球场边的树下站满了短裙女生，白皙的腿露在外面，风吹过裙摆，漾出一道微微的浪。周舟抱着书快步经过篮球场，目光从一众女生的马尾上一点而过，朝着教学楼径直走去。
　　下午的活动课总是很短，对学霸来说刷题不够用，对学渣来说划水不够用……谢子安打了半小时球，卡着点去了趟小卖铺，一阵风似的回班，在周舟旁边坐下。
　　他从塑料袋里挑了块硬糖，放在周舟桌上。周舟没看他，小声说了谢谢，谢子安不介意，他知道，大概课中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的时候，会有一颗奶糖默默被推过来，当作回礼。
　　谢子安从前的同桌都是女生，他不好跟女孩拉扯，从小到大的朋友又都是混不吝的臭小子，头一次见到周舟这样温和又寡言的男生，又离得这样近……他像是幼稚园新收获了好朋友，沉浸在这种互换的乐趣中，像是逗趣，又像是赤诚的热情。
　　周舟在学期中转学过来，谢子安是他同桌，学习不错，性格也好，他明知谢子安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却还是贪恋这点玩笑般的善意。
　　2
　　其实时间久了谢子安也奇怪，周舟不爱打篮球，每天杵着脑袋做题，看书，但月考成绩其实还不如他，不喜欢说话，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住宿舍，比起其他朝气蓬勃的男生，属实是奇怪了些。
　　但谢子安不喜欢揣测别人，周舟没说过转学的原因，他也没问过，而周舟因为有谢子安这个同桌处处帮忙，也勉强算是融入了新班级，不至于被孤立，在新学校的日子也因此意外轻松许多。
　　高三马上到了，为了更多的学习时间，谢子安的好多朋友都开始办住校，他一个人走读觉得无趣，也去了。两人寝的价格更贵一些，但谢子安不缺钱，他长得好看，阳光又大方，磨着老师给走后门，顺理成章地成了周舟的新室友。
　　周舟被迫结束独居的状态，他几乎是被谢子安拖着，一块吃饭，一块遛操场，一块逛小卖铺……甚至谢子安打篮球的时候周舟都得倚着树等他……
　　周舟在一众妹子中有些突兀，他有些不自在，但是又因为答应了谢子安而不得不坚持站着，他递上一瓶水，在谢子安仰头喝水的时候微微撇过脸，旁边的妹子看着他俩在窃窃私语，青春洋溢的脸庞突然跟某些嘲弄的脸重合，周舟攥紧校服下摆，不自觉地咬着嘴唇，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烈日炎炎，他却如坠冰窟。
　　一件校服兜头而来，隔绝了外界的光与视线。周舟身子一僵，顺着人搂过来的动作向前走了一步，他听见谢子安带笑的声音在和那些女生调侃：“别看了，看得我们周舟一会儿要脸红了！”
　　他松了口气，手脚放软，几乎是倚在了谢子安怀里。
　　“怎么了？”
　　谢子安把他带到主席台背面的阴凉处，有些担心地问。
　　周舟笑了笑，状似无所谓：“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他盯着墙面老旧斑驳的漆痕，并不去看谢子安的眼睛。
　　谢子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他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嫌恶地闭了闭眼睛。
　　3
　　周舟睡不着的时候喜欢看书，他有许多困惑，许多迷茫，渴望得到解答，却越来越困惑，越来越迷茫。
　　人家说书读得越多越知道自己的浅薄，确实如此。周舟在书山书海里找到他的同类，却从未走出自我怀疑的漩涡。他不是王尔德，无法在狱中也仍旧喜爱月光和玫瑰，他更像图灵，被世界定罪。
　　“小王子？”
　　谢子安在背后念出名字，周舟才从愣神中醒过来。他笑了下，垂下的眼睫藏起泄露的情绪，说：“是啊，感觉一直没读懂，所以拿出来重温。”
　　谢子安状似了解地点点头，擦着头发走过去。周舟不由自主地抬眼，跟着他的背影。谢子安站在自己床边，背对着周舟脱衣服，他双手提着领口，轻而易举地脱了T恤，肩背绷紧的肌肉下蕴藏着青春期蓬勃又躁动的能量，周舟攥紧手中的书签，金属薄片光滑而锋利的边角划过他掌心，他却好像浑然不觉。谢子安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地转过头，不期然对上了周舟的目光，他冲周舟笑了笑，随后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俩一起住，谢子安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这样的情况不少发生，周舟甚至有些恼怒，恼怒谢子安，没有分寸感的谢子安。但他平静下来又总是怪自己，何必呢，男生都是这样的，是你自己不一样罢了。
　　就好像小时候被同学欺负，爸妈只会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是你自己打不过人家。”
　　世界就是这样的，你打不过他，你不一样，你就没有反抗的权利。
　　但终究周舟有些不甘心，他在被世界压倒之前，总想挣扎一下。
　　就像转学，就像他爬上自己的床，平视着谢子安，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想法：“男孩子也不要在公共场合裸露身体，不太好。”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不算合理，但结果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谢子安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从床边栏杆上拎起睡衣套上，大方地笑了笑：“你看我，又忘了。”
　　他又从床头篮里拣出一颗糖，冲周舟扔过来：“赔礼。不过明天再吃。”
　　周舟手捧着糖没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心里在闷闷地涩。
　　谢子安终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4
　　周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谢子安。
　　他很清楚同性恋在21世纪不是病，但他从小到大都经历和过往都告诉他，他是个异类。默默欣赏就好，那是他第一次动心的对象。他就应该好好地站在远处，俊朗又洒脱，站在阳光下，投篮，奔跑，笑起来明朗又生动，烦恼的时候也很可爱……他有底气站在所有人前，而不是被他拉入泥沼，沾染是非。
　　他已经很自私了。周舟的目光从谢子安桌上一株憨头憨脑的多肉，最终落到他墙上灌篮高手的海报，自嘲地笑了笑。他和谢子安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现在，他暗恋的对象和他同居一室，他们的衣服晾在一起，谢子安的篮球放在他脚边，而他养的小植物又送了谢子安几株放桌上……他在意识到自己性向之后从没有这样放松，心中有一个爱的人，分给他好多阳光，他也似乎变得爱笑了不少。
　　如果没有意外，可能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到他高中时代的结束，让他了无遗憾地走过青春年少，走过无疾而终的暗恋，走过这一程难熬的认知痛苦，走过人生。
　　他转学的原因很简单，和同学有冲突，这是官方的解释，其实，严重点说，是恶劣伤人。他把那个同学打进了医院。他日记里记着的隐秘的爱好，被人当作笑料公布出去，嘲讽，玩笑，洋洋得意，啧啧称奇……小众爱好不是稀奇的事，但人的态度说明了一切。同学们开始只当是玩闹，但禁不住始作俑者的偏见，流言被加码，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开始轻蔑起来，他小时候为了不让人欺负而学到的拳脚，带来的结果就是对方进医院，他被迫道歉。
　　再后续，对方强制退学，他主动转学。区别只在于他有一对好父母，企图弄走别人，保住自己。
　　事实上，逃不过的事情躲到哪里都逃不过。
　　5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周舟的目光近乎挑剔地描摹过自己的五官，放下微笑的眼睛显得很冷漠，就这样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第无数次无比清晰地认识自己的性别——没有少女那样柔和秀美的线条，即便他不像谢子安那样棱角分明，也很明显，他是个男生。
　　他眼前闪过篮球场那些穿短裙扎马尾辫的女生们，勾起唇角自嘲一笑。有时候，或许糊涂一些反而开心，他呢，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男生，也认可自己是个男生，但偏偏，他喜欢的也是男生。
　　他还记得那天，他妈从学校回来，很平静地剪坏了他衣柜里所有的裙子，
　　那些被防尘罩保护得一尘不染的裙装，件件添了道大口子，伤口的丝线在他眼前放大，仿佛丝丝缕缕笼罩他的命运。
　　她居高临下地发话：“跪下。”
　　“我从不管你这些东西，不代表我不知道。平时就算了，但现在影响到你了，以后就不能见了。明白了吗。”
　　周舟记得自己并未说话，但母亲并非是征求自己的意见，她身后的助理收拾了那些衣服，跟在她身后急匆匆地走出去——她被叫到学校之前还在开会，现在也不过是赶回去继续。
　　他如何，还不重要。
　　周舟盛了一捧水泼在脸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端地很疲惫。
　　他回去的时候菜已经上全了，谢子安还是之前的表情，不见异样，他伸手将调好的料碟放在周舟面前，眼神温柔：“平时总吃你那一种味，今天尝尝我调的，换个口味。”
　　周舟尽量像平时一样相处，可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或许是那个突然出现在他们吃饭途中的“老”同学，也或许是周舟自己心知肚明。他借故去洗手间待了那么长时间，不就是为了谢子安能全部知道他的过去吗——从他人口中。
　　已经是6月的天，晚上正凉爽。周舟一路心不在焉地走，猝不及防被谢子安拉住。他恍若惊醒地看着眼前驰过的电单车，抬起头便对上了谢子安深沉的目光。
　　谢子安克制了半天，还是尽力放轻语气，他拧正周舟的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多大的事能让你连命都不顾了？”
　　“我知道你能猜到你那同学对我说了什么，可如果我在意，我会陪你吃饭吗？我只希望你吃得开心。”
　　“既然在意别人要说的话，为什么躲厕所那么久？为什么不盯着我？”
　　“周舟，我不是他们，我把你当朋友，无论你是什么样，都不会变。”
　　如晚风清透，拂过心头。
　　那天晚上的情绪堆在心头，很混乱，周舟唯记住了那一句“无论你什么样，都不会变”。
　　6
　　谢子安在知道周舟喜欢裙子的时候先入为主地以为他是个女装大佬，但实际上周舟的喜欢还停留在收藏。
　　以至于谢子安一脸神秘地让他回宿舍“看好东西”的时候，周舟真的以为他中了什么大奖……
　　不得不说，谢子安人帅审美也不差，各种小裙子摆出来简直晃到了周舟的眼，甚至很贴心地照顾到了他的尺寸。
　　周舟拎起一件白色的纱裙，手指下的触感奇妙而神秘，他其实不懂女装大佬，只不过，这社会要求穿裙子的女孩和穿裤子的男孩谈恋爱，他囿于这些传统的偏见而无比向往女生的裙子……却因为此前并没有过心动对象而无缘亲身实践。
　　不过这些并不是什么需要解释的事，既然谢子安对此好奇，那就试试看好了。
　　周舟挑了件浅蓝色的长裙，款式简单大方，格外地衬肤色，显得他唇红齿白，但一头太扎眼的短发还是有些违和，谢子安笑出声来。
　　他捂着眼睛，张开五指从指缝中看着周舟，做出一副不忍再看的姿态：“还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忘了给你准备假发，下次，下次保证助你超常发挥！”
　　他这样大方的态度倒是让周舟提起的心慢慢放下，忽略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周舟装作嫌弃地换下裙子，心里在想：看，有时候，坦然比任何武器都好使，他和谢子安之间就是这样，干干净净，没有暧昧，更没有丝毫龌龊。
　　然而，周舟没看到的是，他换回平日里常穿的衬衣长裤时，谢子安蓦然僵住的笑容。
　　7
　　周舟压下了自己心底的妄念决心当朋友，但谢子安好像出了点什么情况。
　　步入九月的同时，愈加沉重的压力沉甸甸横在大家心头，谢子安已经很久没在活动课去打篮球了，他不写题的时候就托着下巴在发呆，或者翻着从周舟那里借来的书，阳光男神安静起来也还是很帅，只是周舟难免担心，毕竟谢子安看起来心事重重。
　　周舟借着问题的间隙问出他的关心，谢子安看过来的眼神还是如往常般温柔，只是像蒙了一层薄薄的忧郁，便显得深邃而忧伤。谢子安只说没事，周舟也不好刨根问底，两人还是同吃同住，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学习的压力和谢子安不明朗的情绪交织在周舟心头，反而让两人之间生出了些距离。
　　国庆有个长假，但按照学校的惯例，放两天意思意思就行了。周舟懒得回家，但没想到谢子安也没回去。他俩约着逛了逛商场，路过一家女装店不由自主地都停下了脚步。
　　周舟装作镇定地走了进去，谢子安顿了顿脚步也跟着走进去。他的目光追着周舟的动作，看他拿起一件件漂亮的裙装，眼里有着喜欢和羡慕。周舟看了一圈，其实没准备买什么，但谢子安径直拿起那件他看了好久的可爱泡泡袖长裙，去结了账。
　　导购小姐姐面带微笑，见多识广，并不在意两个男孩子来逛女装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附赠了一顶假发。
　　有了开头，后续自然也顺理成章了起来。除了小裙子，谢子安还买了配套的长筒袜和小皮鞋，精致的发饰和贝雷帽……在试衣间换了衣服出来，谢子安笑着赞叹：“很好看。”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是正确的。精心装扮下的周舟再没有之前那种不伦不类的感觉，明明是同一个人，性别的转换却是如此神奇。
　　周舟也笑，穿着裙子和心上人在一起，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浪漫美好，或许，是两人并不相爱，而他，也不真的是一个女生。
　　这件事不过是枯燥学习中的一个插曲，但之后，周舟发现原来的那个谢子安似乎又回来了，他像是释然，又像是突然间找到了什么目标，更成熟了起来。学习一直不差的他认真起来更是效果明显，还要抓着周舟给他补习，二人间里更常见的是紧挨着的一双背影，比起往常一人看书一人躺床上打游戏的场景更和谐，也更......暧昧。
　　8
　　谢子安后来也问过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周舟？
　　他看着周舟咬糖葫芦的侧脸，斟酌着复盘，试图分辨出自己每个时刻的心情。但其实很好分析。
　　谢子安在周舟换下那条蓝色长裙的时候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来周舟再穿裙子，也不过是更确认了自己的心思，毫无疑问的是，他喜欢的是那个身为男孩子的周舟，而不是那身在裙下的幻象。
　　他那时，只希望他开心，他宠溺地任他挑选，然后付账，再之后努力学习想掌握两人的未来，都不过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而顺着这些往前追溯，他动心的时刻可以有好多好多，周舟回赠的奶糖，周舟倚在自己怀里时沉甸甸的温度，周舟灯下读书的侧脸，周舟送的多肉，还有眼前被冻红了脸颊，还要固执地扯下围巾啃糖葫芦的周舟......点点滴滴，都是周舟。
　　周舟脸上的笑一直没下去，很简单不是吗？跟爱的人在一起，一串糖葫芦正好分完还不觉甜腻，奶茶第二杯半价有人分享，就连向往已久的摩天轮也不用怕一个人尴尬。
　　圣诞节，每年都这样过多好。
　　他扯着谢子安的袖子摇了摇，指着一个卖圣诞水晶球的小摊努努嘴。谢子安顺从地跟着走过去，发光的水晶球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圣诞老人带着他的麋鹿和雪橇在小小世界里咧着嘴大笑......周舟拿起一个来晃了晃，雪花便簌簌落下来，落在他长而卷翘的眼睫上。
　　“下雪了！”
　　周舟惊喜地睁大眼睛，他少有这般外露的活泼样子，少年眼神清亮，蕴着纯粹的惊喜，嘴唇向上翘起，弧度自然，两颊透红，一派欢喜模样，只叫人想吻一吻他。
　　可谢子安到底和其他人不同，他只是伸手拉上了周舟的围巾，买下了那个与现实同时落雪的水晶球：这般巧合，倒像是一种缘分。
　　此时夜色更深，可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倒是柔软了这份暗沉的寒意。周围人很多，老人孩子、出行的一家几口，更不乏年轻的情侣，远处橱窗装扮焕然一新，透着节庆的喜和乐......人间和乐夜，多美好的情和景，倒叫人不敢错过。
　　有孩子笑闹着从身边撞过去，谢子安眼疾手快将周舟拉开，撞进他怀里。周舟迷茫抬眼，谢子安却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毅然决然般抬手将他按回怀里，他俯首在他肩膀，耳边却仿佛能听到两人逐渐同频的心跳声，他忍不住伸手回抱了谢子安。
　　此刻只是，情不自禁。
　　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在那个拥抱里谢子安仿佛获得了能进一步的首肯，他将一封信塞给周舟，他说：
　　“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我喜欢你。”
　　9
　　在一起应该是毫无意外的事，但周舟并未交出他的首肯，他脸很红，但听到那一句喜欢却仿佛冷静下来，他脸上扯出一抹笑，很欢喜似的揉了揉谢子安的脸颊，他说喜欢，他说现在先不要在一起，他许诺高考后。
　　谁说互相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呢？谢子安忽略自己心底的一点落寞，他们在人潮里紧紧相拥，从路边的店里飘出歌声来，人人都在相拥，他们仿佛在这一刻融入了世界，可唯有周舟知道，世界从来不眷顾他。
　　就这样吧。
　　他怀揣着所有人都不了解的心事，陪谢子安走过高中的尾声。谢子安比较游刃有余，而周舟却苦恼地沉浮在数学的题海中，他也像所有人一样，抱怨导数，抱怨不等式，却喜欢画椭圆......谢子安说他适合读文科，他也只是笑笑。
　　谢子安注意到他的消瘦，却被周舟用一句“学习太用功”来搪塞，不由失笑，他们二人在其他人看来依然是亲密的朋友，谢子安有时也会疑惑他们到底算什么关系，但周舟的许诺太诱人，又近在眼前，他便也不去深思。
　　两人怀着或许一致的期望等待高考，而谢子安却在高考结束后被迫失恋，他的周舟不见了。
　　没有告别，没有解释，没有兑现承诺。
　　他好像陷入了一场精心制造的骗局，只有他一人入了戏。但当他辗转要到周舟家的住址，才知道，原来骗局远比现实更温柔。
　　一身黑色西装的女人被人扶着站在门口，看着家具一件件被搬出那幢别墅，神情木然。眼睛没被墨镜遮住，谢子安于是看到了她眼底蔓延一片的红。她漠然转走视线，像是没看到人，她甚至不知道谢子安是周舟的同学，她什么都不知道。
　　10
　　世界留不住他，谢子安也留不住他。强留是最没用的东西。
　　周舟走得坚决，但谢子安在三天后收到一封信。
　　“子安：
　　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你是我的同桌，我的朋友，但你唯独不能是我的爱人。
　　我很懦弱，敏感，自私又胆怯。我不被允许喜欢你，我的家庭，你的家庭，都不会愿意接受我们在一起的结果。我很悲观，我试着好一点，我跟你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笑，但我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放不下死亡的念头。
　　对不起，留你一个人在世上。
　　但是你看，我不爱世人，不爱父母，老师，同学，我也不爱你，我只是希望在你心里留下痕迹。
　　所以，不必原谅我的自私，不必怀念，也不必伤心。”

　　他们曾在人潮汹涌中紧紧相拥，但如今，世上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们的过往。
　　“周舟，如你的愿。”
　　……
　　这个夏天，风来地一如既往得轻。
　　风过无痕，如同他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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