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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第一章蛊
竹楼里弥漫着一种陈旧木头混合着奇异草叶的香气,幽暗,沉郁,仿佛已经在这片山水中浸染了数百年。
阿泐盘腿坐在竹编的垫子上,身前摆着几个陶罐,指尖正捻着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专注地往其中一个敞口的瓦罐里掺。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窗外是连绵的雨,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淅淅沥沥,衬得屋内愈发寂静,只有几只模样怪异的甲虫在角落里慢吞爬动时窸窣的声响。
楼板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脚步声有些虚浮,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寂静。
阿泐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重酒气和另一种陌生的、清冽又仿佛被体温烘得燥热的气息,侵入了这片属于他的领域。
“小导游?他们说……你住这里?”男人的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却依旧有种独特的磁性,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
阿泐这才抬起眼。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很高,肩宽腿长,即使此刻白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头发也被雨水和汗水打得有些凌乱,依旧难掩那种过于出众的形貌。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迷离,焦距不太准地落在阿泐脸上,唇边却勾着一抹懒洋洋的、似乎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笑意。
阿泐认得这张脸。寨子里这几天来了个拍戏的剧组,闹哄哄的,打破了山间一贯的宁静。这个男人是那群人的中心,别人都叫他“顾老师”或者“顾影帝”。白天,他在人群簇拥下,穿着光鲜却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戏服,笑容得体,举止优雅,与此刻这个眼神滚烫、气息粗重的闯入者判若两人。
瓦罐里的粉末似乎融尽了,阿泐放下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山涧里不见底的深潭,映着对方躁动不安的倒影。
顾觉好像也没指望他回答。他晃了一下,伸手扶住旁边的竹桌稳住身形,目光却黏在阿泐脸上,那里面有毫不掩饰的惊艳和一种被酒精催化的、直白的欲望。“白天在人群里瞥见……没看清,”他低笑,气息灼热,“你长得,真特别。”
他俯身靠近,气息几乎拂在阿泐鼻尖。阿泐能闻到他身上除了酒,还有寨子里自酿的米酒的甜醇,以及一种……或许是香水尾调的木质感,此刻都混在了一起,变成一种充满攻击性的味道。
阿泐依旧没动,像一尊精致却冰冷的玉石雕像。
“一个人住?”顾觉的手试探性地,带着滚烫的温度,搭上了阿泐裸露在无袖短褂外的胳膊。那肌肤触手微凉,光滑得不可思议。
阿泐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下一瞬,顾觉似乎失去了所有耐心,或者说,酒精和眼前这昳丽又诡异的少年彻底点燃了他压抑的某种本能。他手臂用力,将阿泐猛地带了起来,气息粗重地吻了上去,动作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砰”的一声轻响,他撞翻了那个小小的瓦罐。罐子滚落在地,里面所剩无几的暗红色粉末泼洒出来,混入竹楼的缝隙,再无痕迹。
阿泐被他禁锢在怀里,唇上是近乎啃咬的触感,带着掠夺意味。他没有挣扎,只是在顾觉看不见的角度,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角落里,一只通体幽蓝的蜈蚣悄无声息地钻回了阴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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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雨声渐歇。
竹床上,顾觉沉睡着,呼吸平稳下来,英俊的脸上带着餍足后的松弛。月光从竹窗的缝隙漏进来,清晰地勾勒出他流畅的肩颈线条和锁骨的凹陷,那处皮肤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
阿泐悄无声息地坐起身,薄毯滑落,露出清瘦但肌理分明的上身。他低头看着沉睡的男人,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或容忍,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专注。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小口,一粒殷红的血珠沁了出来,颤巍巍地,却不滴落。紧接着,他左手指甲在右手腕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仿佛刺青又似天然纹理的暗色图案上轻轻一划。
那图案下的皮肤,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蠕动了一下。
阿泐口中开始吟唱起极低、极古怪的音节,不成调,却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像虫鸣,又像风吹过万千树叶的沙沙声。那声音盘旋在寂静的室内,幽谧而令人心悸。
随着那不成调的吟唱,他指尖那粒血珠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浓,隐隐泛着一丝不祥的金色。然后,他将那滴血,稳稳地点在了顾觉左侧锁骨下方,心脏上方的那片皮肤上。
血珠触及肌肤,并没有晕开,反而像活物一般,微微向内一陷,旋即消失不见。只在原处留下一个比针尖略大的红点,很快,那红点也淡去,肉眼再难寻觅。
做完这一切,阿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更苍白了些。他凝视着顾觉沉睡的侧脸,看了很久,然后俯下身,极轻地,用唇碰了碰刚才滴血的位置。
冰凉柔软的触感,一触即分。
天光未亮,竹楼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异香,证明昨夜并非虚幻。角落的虫豸也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顾觉是在一阵尖锐的、仿佛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悸痛中醒来的。他猛地坐起身,额上全是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宿醉的头痛和这突如其来的心痛交织,让他闷哼出声。
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个美得惊心又带着邪气的少年不见了踪影,仿佛被晨雾带走。
他皱着眉环顾四周,昨夜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迷离的月光,少年冰凉滑腻的肌肤,那双沉默却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眼睛,还有最后……他自己失控的索求。
顾觉低咒一声,揉着发痛的胸口,试图将那阵心悸归咎于酒精和纵欲过度。他掀开薄毯下床,脚底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是那个被打翻的瓦罐。
他弯腰捡起来,罐口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残渣。他凑近闻了闻,一股极淡的、无法形容的腥甜气息,混在草叶香里,并不难闻,却让他心头那阵不适感更强烈了些。
少年去了哪里?
一种莫名的空落感攫住了他,比宿醉和心悸更让人烦躁。他穿好衣服,快步走出竹楼。清晨的寨子笼罩在薄雾里,宁静祥和,仿佛昨夜一切只是他醉酒后的臆想。他找到剧组早起的工作人员,形容了阿泐的样貌询问。
被问到的当地人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和疏离的复杂神情,只是摇头,用生硬的汉语说:“阿泐?他不随便见人的。顾老师,您是不是看错了?”
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顾觉站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仿佛吞噬一切的深山,胸口那阵莫名的抽痛再次隐约传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左侧锁骨下方。
那里,皮肤光滑,什么痕迹都没有。
可他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苗疆少年,像山间精魅,突兀地闯入他一场荒唐的醉梦,留下蚀骨的滋味和这附骨之疽般的隐痛,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种……仿佛灵魂被拴上了一根无形丝线的怪异牵绊。
他眯起眼,眼底最后一点宿醉的迷蒙散去,沉淀下冷静而锐利的光。他掏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搜索栏上停顿片刻,最终却没有输入任何字句。
雨后的山风带着沁人的凉意吹过,顾觉却觉得被少年唇瓣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诡异地发起烫来。
那根丝线,一头在他心上,另一头,隐没在群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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