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

　　晚上十点，县中学的晚自习铃声早已消散在夜色里，曹子微骑着电动车穿过寂静的街巷，寒风吹得她紧了紧围巾。车筐里躺着刚批改完的作业本，封面密密麻麻的红批注，是她作为语文骨干一天工作的缩影。二十九岁的她，在这所县城中学已经站稳了脚跟，优质课一等奖、论文发表、学生成绩名列前茅，这些标签让她在县里的教育圈小有名气，却也让她每天被无尽的工作填满。

　　推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暖黄的光线下，一双粉色小皮鞋和一双蓝色运动鞋歪歪扭扭地摆着。客厅里，常意正坐在地毯上，陪着五岁的女儿念念搭积木，三岁的女儿安安则趴在他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

　　“妈妈！”念念最先发现她，丢下积木扑过来，小胳膊紧紧抱住她的腿。安安也瞬间清醒，从爸爸背上滑下来，跌跌撞撞地跟着扑过来：“妈妈抱！”

　　曹子微弯腰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鼻尖萦绕着他们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一天的疲惫仿佛被这温暖的拥抱融化了大半。“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有没有欺负小朋友？”她一边问，一边换鞋，目光扫过桌上常意刚热好的饭菜。

　　“念念乖，没欺负人！”大女儿仰着小脸邀功，小女儿则趴在她肩头，嘟囔着：“妈妈，饿。”

　　常意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作业本放进书房，笑着说：“先吃饭吧，给你留了鸡汤，刚温过。”他如今在教育局工作，朝九晚五相对规律，家里的琐事大多是他在打理。想当初，他们俩还都在这所中学教书时，日子才叫真的鸡飞狗跳。

　　曹子微坐在餐桌前，喝着热气腾腾的鸡汤，看着常意熟练地给孩子们喂饭、擦嘴，心里满是暖意。可不知怎的，一阵莫名的空落感突然涌上心头。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每天握着粉笔、批改作业，早已不复当年的细腻；再想想自己的生活，备课、上课、批改、处理学生问题，偶尔参加教研活动，日复一日，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

　　“怎么了？不合胃口？”常意注意到她走神，关切地问。

　　曹子微摇摇头，放下汤勺，目光落在孩子们身上，轻声说：“常意，我想考研。”

　　常意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考研？想考哪个学校？还是语文教育方向吗？”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惊讶，只有纯粹的支持。

　　“嗯，省师范大学的学科语文。”曹子微的声音有些不确定，“我知道现在挺难的，孩子们还小，工作又忙，可我总觉得……我还能再往前走走，不想就这么定格在原地。”

　　她以为常意会劝她三思，毕竟他们俩带着两个孩子，生活本就不易。可常意却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想考就考，我支持你。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孩子们我多带点，你只管安心复习。”

　　曹子微的心猛地一暖，眼眶有些发热。结婚七年，从最初两人都在中学教书，到后来常意考进教育局，他们一路互相扶持，从来没有红过脸。尤其是三年前那件事，若不是常意一直陪着她，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三年前，那时她怀着安安，孕吐反应严重，只能暂时请假在家休养。那时候，她和学校的兰小叶、郑橙橙、王浩，还有王浩的妻子宋美惠，是最好的朋友。他们五个经常一起聚餐、爬山，分享教学心得，甚至约好了一起申报一个市级课题，题目都初步定好了，资料也收集了不少。

　　起初，他们还经常来看她，说着课题的进展，让她安心养胎，说等她回来再一起完善。可渐渐地，他们来得少了，电话也变得敷衍。曹子微虽然觉得奇怪，但因为身体不适，也没多想。

　　直到课题申报截止的前一天，学校组织去邻校听优质课，她特意请了半天假，想着正好能和朋友们聚聚。那天早上，她穿着宽松的孕妇装，慢悠悠地走到集合点，兰小叶、郑橙橙、宋美惠已经到了。看到她，兰小叶和宋美惠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只有郑橙橙依旧是那副热情的样子，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听课的时候，大家都很认真。中场休息时，郑橙橙突然站起来，对另外三个人说：“我去趟教育局，先把章盖了，免得下午截止来不及。”

　　曹子微正低头整理笔记，听到“盖章”，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问：“盖什么章啊？”

　　话音刚落，宋美惠和兰小叶瞬间面面相觑，眼神躲闪，谁也没敢张嘴。俩人尴尬地别过脸，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郑橙橙却像是没察觉到气氛不对，笑着说：“就是我们之前一起商量的那个课题啊，我们四个人已经整理完了，今天正好截止，我去把章盖了交上去。”

　　“我们四个人？”曹子微的声音有些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那我呢？常意呢？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做的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张莉抿了抿嘴，低声说：“曹微，你怀着孕，也帮不上什么忙，常意现在也没什么话语权，加了你们也没用，反而影响课题立项……”

　　“没用？”曹子微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涌上来，烧得她浑身发抖，“我们一起收集的资料，一起定的题目，现在你们说我没用？就因为我怀孕了，常意当时职位低，你们就把我们踢出去了？”

　　她看着眼前这几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只觉得陌生又刺眼。那些一起聚餐的欢声笑语，那些一起讨论课题的夜晚，仿佛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郑橙橙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语气带着几分冷漠：“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也是为了课题能立项。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胎，别想这些了。”

　　那天的课，曹子微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强忍着眼泪，起身离开了教室，打车回了家。一进门，她就扑到沙发上哭了起来。常意下班回来，看到她哭成这样，吓坏了，连忙问怎么了。

　　听曹子微说完事情的经过，常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心疼地抱着她，轻声安慰：“别哭，不值得。他们不带着我们，我们自己做。”

　　那晚，曹子微和常意一夜没合眼。她强忍着孕吐反应，坐在电脑前，凭着记忆和之前整理的资料，熬夜赶写课题申报书。常意则在一旁帮她查资料、打字，两人分工合作，台灯的光在深夜里亮了整整一夜。

　　写着写着，曹子微突然停下了手。她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心里琢磨着：“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我们的申报书没通过，岂不是白忙活了？”

　　于是，她想起了县一中的书记老陈。老陈之前听过她的公开课，对她的教学理念和文笔非常欣赏，还特意夸过她有科研潜力。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老陈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情况。

　　没想到，老陈一口答应了，说愿意做课题主持人，让她帮忙写一份申报书，题目可以稍微改一下，侧重点放在教学实践上。曹子微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挂了电话，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写第二份申报书。

　　第二天早上，她和常意的申报书准时交了上去，老陈的那份也由他自己交了。接下来的日子，曹子微每天都在忐忑中度过，期待着好消息。

　　可结果出来后，她还是失望了。她和常意的课题没有立项，而郑橙橙他们的课题，顺利通过了。那一刻，她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愤怒，也有不甘。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死对头。在学校里，郑橙橙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她，抢她的公开课名额，在背后说她的闲话，甚至在评优评先时暗中使绊子。

　　曹子微不是没委屈过，可她骨子里有股韧劲。别人越是看不起她，她就越要做出成绩。这几年，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站稳了脚跟，名气反而比郑橙橙他们更大。可心底的那道坎，始终没有过去。她想证明自己，想突破这个困境，考研，似乎成了最好的出路。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常意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曹子微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事。”

　　“都过去了。”常意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过，你当时倒是挺聪明的，还想到给陈书记写申报书。后来陈书记的课题立项了，他们都不知道是你写的。”

　　曹子微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嗯，陈书记特意帮我保密了。那时候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曹子微不是好欺负的，也不是他们口中‘没用’的人。”

　　常意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骄傲：“我一直都知道，你很优秀，无需向他们证明，考研这条路很难，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曹子微看着他温柔的眼神，心里充满了力量。她知道，未来的路不会轻松，既要兼顾工作、家庭，还要复习考研，还要应对职场上的明枪暗箭。可她不再害怕，因为她有家人的支持，有自己的坚持，还有那颗永不言弃的心。

　　洗漱完，孩子们已经睡熟了。曹微轻轻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搜索着省师范大学的考研资料。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眼神坚定而明亮。

　　她的考研路，从此刻，正式启程。而那些曾经的恩怨和挫折，都将成为她前进路上的动力，激励着她不断突破自己，去迎接更加广阔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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