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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崩坏之时
下午两点三十三分。
阳光穿过加了铁栅栏的窗户，像某种灰白色的粉末，颓废地洒在画室的塑胶地板上。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它们在光柱中无序游动。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炭笔摩擦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沈昼坐在画架前，手里那根断了一半的炭笔在素描本上用力地涂抹。
她的手指修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沾满了黑色的碳粉。她画得很专注，黑色的线条在纸上纠缠扭曲，最终汇聚成一只巨大的、正在流泪的眼睛。
砰——！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玻璃破碎的脆响，以及重物撞击地面的闷顿声。
那是连环车祸的声音。
沈昼手中的炭笔停住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头。
太安静了。
按照常理，此刻应该伴随着刹车声、惊恐的尖叫声、路人的呼救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汽车警报声。
但现在，除了金属撞击死物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的声音。
马路上那些正在行驶的汽车，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突然抽走了灵魂，变成了失控的铁盒子，盲目地撞向护栏、路灯，或者彼此。驾驶座上空空荡荡，仿佛那些司机从未存在过。
整个世界像是一部被按下了静音键的默片，只剩下物理规则在惯性下冰冷地运作。
“啪嗒。”
画室的门被推开了。
负责分发药物的护士推着不锈钢小车走了进来。她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粉色护士服，脸上挂着那一成不变的、经过专业训练的温和微笑。
“07号，该吃药了。”护士的声音温柔而机械。
沈昼慢慢转过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她。
“陈护士。”沈昼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久未说话的干涩，“你的脚。”
护士依然微笑着，推着车向前迈了一步。
然而，她的左脚并没有踩在实地上。
就像是劣质网络游戏里的穿模BUG，她的脚毫无阻碍地陷入了坚硬的水泥地板里，紧接着是小腿、膝盖。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依然保持着那副职业性的微笑，上半身还在继续向前平移，嘴里重复着设定好的台词：“今天的药量调整了，医生说……”
滋——
空气中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电流杂音。
护士的身体突然僵住了。她脸上的五官开始剧烈抽搐，那副完美的笑容像是一张贴歪了的贴图，诡异地滑到了脸颊一侧。
下一秒，她整个人像是一堆被错误代码堆砌的数据，瞬间崩解成无数闪烁的色块，然后——
凭空消失。
不锈钢药车失去支撑，“哐当”一声翻倒在地，白色的药片像撒落的珍珠一样滚得满地都是。
沈昼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并没有尖叫。
她甚至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炭灰的手指，嘴角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破碎的弧度。
“原来……不是我疯了。”
她喃喃自语。
长久以来，那些被医生称为“幻觉”的东西，那些被强行矫正的“认知障碍”，在这一刻，终于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错的不是她。是这个世界。
沈昼站起身，赤裸的双脚踩过冰凉的地板。她走到墙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面斑驳的白墙。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再是粗糙的石灰，而是一种光滑的、毫无温度的塑料感。她稍微用力一按，墙壁竟然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露出了下面低分辨率的马赛克底色。
嗡......
那股强烈的眩晕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像是大脑被人强行抽帧了一秒。
当沈昼再次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
身下的触感很奇怪。不再是医院那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也不是画室平滑的塑胶地板，而是一种……潮湿的、毛糙的织物触感。
她撑起上半身，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地面。指缝间溢出一点浑浊的水渍，那地毯像是吸饱了陈年的脏水，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的腐朽气味。
“这是……”
沈昼慢慢站起身，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没有窗户。
没有门。
没有画架。
没有陈护士。
入目所及，只有无限延伸的、令人焦虑的黄色。
墙壁上贴着泛黄的单色墙纸，花纹毫无美感，甚至有些不对称，看久了让人产生一种视神经错乱的恶心感。
头顶是排列整齐的方形荧光灯，发出“滋滋滋”的巨大电流嗡鸣声，像是无数只苍蝇在耳膜上爬行，持续不断地折磨着听觉神经。
这里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巨型办公室，又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
沈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07号病号服，光着的脚踩在湿漉漉的地毯上，冰冷腻滑的触感顺着脚心直窜脊背。
她试着向前走了几步。
左转，是一条空荡荡的黄色走廊。
右转，是一个一模一样的黄色房间。
再往前，依然是令人绝望的黄色。
所有的房间都长得一模一样，连墙纸剥落的痕迹都像是被复制粘贴的粗劣贴图。没有出口，没有入口，只有无穷无尽的黄色空间。
这里不符合任何建筑逻辑。
沈昼停下脚步。她没有像普通人那样惊慌失措地奔跑呼救，而是冷静地站在原地，伸出沾着炭灰的手，轻轻敲了敲墙壁。
实心的。
“隔离区？不，没有哪家医院会建造成这样。”
她轻声自语。声音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没有回声，反而被厚重的地毯瞬间吞没，显得异常沉悶。
就在她试图分析现状时——
【叮！】
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
紧接着，在那一成不变的黄色视野正中央，突然跳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幽蓝色光屏。它悬浮在空气中，带着一种廉价而冰冷的科幻感，上面滚动着一行行刺眼的白色宋体字：
【全服公告 / SYSTEM ANNOUNCEMENT】
警告：地球Online（Earth Ver 1.0）服务器发生不可逆崩溃。
正在执行紧急数据迁移程序……
迁移目标：后室（The Backrooms）
当前位置： Level 0 - “大厅”
存活玩家人数：统计中……
欢迎来到新世界。请努力保持理智，活下去。
文字在闪烁了几秒后，慢慢淡去，只留下视线左上角一个小小的、半透明的标识：Level 0。
沈昼静静地看着那个光屏消失的地方，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清醒。
“服务器崩溃……迁移……”
她咀嚼着这几个词，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那根断裂的炭笔。
原来如此。
那个来自人类社会的庞大噪音，在这里，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头顶灯管那单调、纯粹的嗡鸣。
这种甚至带有恶意的绝对安静，却让她那根紧绷了二十年的神经，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松弛了下来。
她站在无尽的黄色迷宫中央，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这片荒诞的黃色迷宮。
沈昼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的微笑。
“终于……”
她轻声说道，像是对这个崩坏的世界致以最高的敬意：
“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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