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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
木头做成的小屋,藏在山上的森林里。风摇晃窗边风铃,叮叮当当,抖动客厅帘子,簌簌作响,最后尾随着沧桑的女声,灌入江无淼耳朵里。
“已是既定的命,改不了。但你若诚心……也有办法。”
“方法其实简单,只要让她惨死,你便能……举世无双。单看你,狠不狠得下心。”
人声断断续续、粗糙沙哑,混着风声,江无淼有些听不真切,视线似乎也被风吹得模糊,眼前的人脸轮廓影影绰绰。江无淼伸出手,想去确认那人是否存在,可忽然一道惊雷,脑袋被震得发懵,再回过神,周围环境竟瞬间改变。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悬崖边缘,四周一片漆黑,狂风嘶吼,雨水如瀑。她伸出的手猛然向前一推,霎那间,巨大的闪电劈开黑暗,照亮了狰狞的崖壁,歪曲的树干,以及面前的人脸。
一张被雨浸透的脸,惨白如纸,惊愕凝固在上面,五官扭曲,形同恶鬼。
这已不是山间小屋里的女人,而是江无淼最熟悉的面孔。
闪电消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仿佛听到了山听坠崖落地的声音。
咚——
江无淼一个翻身,竟从床上滚落下来。床下是柔软的地毯,但她仍疼得龇牙咧嘴,撑着床头柜,打开夜灯,艰难地站起身。
回头一看,不禁心头一跳。已是深秋季节,她却出了一身的汗,汗水浸透睡衣,沾湿床单,凝成一个平面的人形,乍眼看去,像一具尸体,瘫在床上。
她被自己的“尸体”惊得大口喘息,胸口闷得发疼,想别开眼,却好像被人擒住了眼睛,只能盯着这张空空荡荡的床,即使眼眶酸胀,一路涩到心底,也难合上眼。
以往躺在另一侧的身影消失不见,这床竟大到看不到边,仿佛一片空茫茫的世界,她悬浮其中,找不到承载自己的地方。
她不知自己到底漂浮了多久,只是原本由夜灯主宰的光线,逐渐被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取代,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从树上弹进屋里,试图碎开寂静,但江无淼始终恍若未觉,泪混着汗水,成了隔绝所有感官的屏障。
直到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尖针一般将障碍刺破,她才似乎彻底从梦中挣脱,真正落到实地。
江无淼随手搓了把脸,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声音干练:“江总,我考虑清楚了,我会留下来,替您接管公司事务。”
江无淼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是意料之中:“嗯。”只是声音还残存着沙哑和疲惫。
“有一些关键的交接文件需要您签字,法务流程需要您本人到场。”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我知道了。”江无淼说完,挂断了电话,瞥了一眼窗外。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外面一片晴朗,几片叶子被微风卷起,轻飘飘地弹在玻璃上,又慢悠悠地降落下去。江无淼看着金黄的叶子缓缓飘落,深吸了一口气。
嗡——轰轰——
汽车发动机狠狠吐息两口,驶出车库。
这条从郊区别墅通往市区的道路,宽阔车少,江无淼走过很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路边的景致。笔直的大道,前方视野清晰,她渐渐开得有些心不在焉,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搭在窗沿。
出神间,却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三四米开外,路中央,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背对着车头,低着头,一身白衣,明明是晴天,却浑身都在滴水,湿透的黑发水草一般,缠在苍白的脖颈上。
她就那样凭空出现,仿佛是从空气中直接渗了出来。
江无淼心脏一缩,猛踩刹车,让车子在撞上女孩前停下。她死死盯着前方,却发现,车停下之后,前方什么都没有了。
刚刚那无比诡异却真实的人,竟如一缕烟,顷刻间消散在秋风里,无影无踪。只有在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小片水渍,又迅速蒸发。
江无淼抓着方向盘的手心渗出冷汗,惊魂未定之时,又“砰”的一声闷响,车身猛地一震。
她看向后视镜,一辆白色轿车尴尬地贴了上来。
追尾的巨响过后,周围环境显得愈发安静,一时之间,只有风吹着路边树叶,簌簌作响。
江无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右手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不得不用另一只手覆上,按捺下抖动,调整一番呼吸,才开门下车。
她走到车尾看了看,保险杠凹下去一块,车身掉了些漆。问题倒不大。
撞上她的是一辆普通小车,上面的人也下了车,驾驶座上出来的年轻女人一头鲜艳粉发,纹身从衣领口溜出,蔓延到脖颈;副驾则走出一个更成熟的女人,站姿挺拔,黑发在脑后挽成低发髻,前面没有一根碎发。
江无淼扫了二人一眼。纹身小妹、教导主任,看起来没一个可以轻松赔上自己车子的损伤。
思索间,从副驾出来的女人开口:“实在不好意思,我们……”
江无淼轻轻啧了一声。
拍照、交警、保险,她光是想到后续的事情便一个头两个大。何况她本就心存余悸,不愿再在这里纠缠,徒生麻烦,于是只摆摆手,打断她:“不用赔了。”
话罢,便重新上车,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动作太快,只留下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顾明杰愣住了。汽车尾气吹乱她的头发,把那张扬的粉色扰得呆板几分。她好半天才重新找回声音:“这……”
宋若梧摇摇头,示意对方上车:“以后开车,做不到远离豪车的话,记得去补上全险。”
顾明杰苦着一张脸:“老大,别讽刺我了,我真不是故意走神的。”
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像发现了惊天八卦,大叫一声:“刚刚那人,是不是最近那个坠崖企业家的妹妹!”
……
“山总遗嘱里,把所有资产都留给你了,你确定要将她的心血交给我管理吗?”
“心血”二字,被说话人念得沉甸甸的,像是要压在对方心上。
江无淼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后,轻笑一声,把这担子挑开:“我只是不想管理这些麻烦事,张总助。”
这话似乎刺痛了张总助,她深深地看了江无淼一眼,但最终还是把文件和笔递上去,“这是人事任命函,确认我可以全权负责公司的日常运营。”
江无淼接过,看也不看,正要签名,却被对方伸手按住了文件。
“小淼,我有个问题,只问一次。”张总助忽然换了个称呼,声音带着哽咽,“山听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你究竟为什么连一分难过都没有?”
江无淼一愣,抬头看向对方。
面前女人一身职业装,那股凌厉的气质和山听如出一辙,这让她有些晃神,撞进那双眼睛的时候,心脏更是被剧烈地拉扯了一下。
那双眸子原本晶莹剔透,却在映上自己的身影后,仿佛沾染了不洁的尘埃,变得浑浊,带着怨气。
可再往深处探究,其中被包裹着的东西一如既往,那是对山听知遇之恩的感激,以及对自己爱屋及乌的忠诚。
江无淼盯着她看,忽然很想笑,一缕充满恶趣味的念头,在被撕开的心脏缝隙中滋生。她想,如果张总助得知自己便是害山听惨死的真凶,这人还能不能这样替她勤勤恳恳地管理公司呢。
她这样想着,竟真的忍不住噗嗤一笑,迎着张总助的视线,声音很轻:“张姐,人各有命。”
张总助沉默几秒,没再多说,又恢复了一贯的专业姿态,拿起签好名字的文件,微微颔首,“江总,以后没有特殊情况,可以不必来公司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门。
江无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支着脑袋,撅起嘴,哼了一声,呢喃声带着点委屈:“我还不愿意来呢。”
她环顾这间宽敞的办公室。这里依旧残留着山听的气息,也同样留着一些“格格不入”。
书柜一排商业巨著中间挤进几本漫画杂志;陈列架那堆或金或银的摆件中间,放着个低低矮矮的铜铁杯。那是她第一次拳击比赛的奖杯,她嫌丑,差点要丢掉,却被山听郑重供在这里。
江无淼心底自嘲地笑了一声,收回目光。
起身离开之际,余光又忽地被什么绊住,如外套口袋被勾在门把手上,让她不得不停下动作。
是个摆在桌上角落的相框。相片里,她披着学士服,身边的山听笑得温柔。
她一动不动,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久到手背上的阳光都挪到了指尖。最后,她猛地将相框叩倒,抓起外套,同样头也不回。
走出大楼,已快正午,好不容易避开庞大的外卖军团,拐过一条街,又是一番熙熙攘攘,给秋天都添上了几分燥热,躁得江无淼脑袋嗡鸣。她试图绕到一条稍微偏僻的小道,窃几分清净。
还没走到,突然,一声惨叫刺入她的耳膜。
凄惨到变形的尖叫,荡在空间里,四面八方地扎进江无淼脑袋。她还没来得及分辨声音从哪里传出,许多爱凑热闹的人便像是听到了什么集结号角,一股脑全挤了过去。
正是那条小道的方向。
想躲开,却已然来不及。江无淼无奈,只好护着自己,随着人浪不断向前涌动。
凄厉的叫声断断续续,越往前,越清晰。她嗅到一股血腥味,当人潮在一条断头的巷子口停下时,那味道已经浓重得像把刚割下的生肉直接糊在鼻腔。她听到前方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气,嘶嘶的,像血液从动脉喷出的声音。
不由得也往巷子里一瞧,顿时瞪大了双眼。
只见一个男人——惨叫声的来源,倒在血泊里,身边站着个女人。女人脚下的血液粘稠如沼泽,她近距离陷在其中,表情却异常淡定,仿佛在踏青。
那近乎享受的姿态让江无淼头皮发麻。还没喘口气,更让她毛骨悚然的场景又出现了。几个冲上前查看情况的大胆的好心人,竟然直接穿过了一旁的女人。
就像那只是个投影。
可投影,会有这么生动立体的五官吗?
江无淼死死抿着唇。在她的注视下,女人缓缓转身,嘴角咧起,竟扯出一个微笑,目光直直地穿过人群。
猝不及防间,江无淼就这样跌入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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