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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一章
画卷轻轻地展开,露出一张极美的脸,明明是生在女子身上,也并未觉半分脂粉气。眼若远山,上衔青黛,只这一双眸子就能透过轻薄的宣纸直直射到人的心底去。
展卷之人还待往下,从旁斜出一只手。此时若有人看到,定会心生赞叹,纤纤细骨,节节分明,指甲盖上不染一分污尘,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优厚。
那人也不勉强,收了继续窥看的心思,将画卷收拢,“齐佳氏,你,”那人皱了皱眉头,“竟不知你还藏了这样深的心思。”
被唤作齐佳氏的男子将画卷仔细收好,又用细布擦了擦,面对阁中好友的质问一言不发,还是惯常的模样,旁人近身不得似的。
太安二十一年春,上安国长女萧炎与齐佳氏次子完婚。
那日,皇宫内灯火通明,河渠里放满莲灯,曲径处换上了莲灯,就连喜轿上也缀满了朵朵形状各异的莲。
我看着前头领路宫人的莲灯,颇觉有趣,“萧姐姐倒也费了一番功夫。”在往前看,宴席上层层叠叠,其形亦不是一朵莲吗?
婚仪开始,众人纷纷从位置上起身,按照习俗,我带头将人从北门迎进正殿。
当那只手放在我的手里,明显的感受到他颤了一下,我收起奇怪的感觉,牵着齐佳氏一步步往前走。
红盖头下,是一张微醺的脸,因为兴奋而过度的泛红,他的眼睛往下,只能看到那人的下半身,一双宝蓝的靴深深刺在他的眼里。
我将手交到萧炎手里,举起酒杯恭贺:“祝萧姐姐和齐佳氏百年好合,早日让母皇抱上长孙女。”
萧炎长得英俊,是时下上安国男子皆为喜欢的样貌,皮肤微黑,两眼炯炯,一张薄唇往右挑起。她极善带兵打仗,是朝野不可或缺的一把手。
虽不是同一个爹爹,我和她倒也处得不错,平日里时常来往走动。尤记得萧炎第一次见到这齐佳氏时的激动。
是去年这时的乞巧节,我和萧炎换了便服在街上走。到处都是灯笼和人,像一座红桥似的,说来也巧,当时正是花神祈福之时。只听得周围的人一哄而上,喧闹声发散开来,时不时地叫嚷欢呼。
我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齐佳氏。
他穿着青玉式的衣裳,不像是寻常花神的扮相,更似一朵莲,额间一点,为这张冰清一样的脸上添了妖媚,我当时一个愣怔,便对上了他的眼。轻轻一撇,仿佛有魂似的,连人也要被勾走了。
一阵风吹过他的面间,发丝掩了唇朱一点,清的黑,乌的白,更是令人难忘,动容。
我偏头去看萧炎的脸,她整个人都是通红的。当下便觉有趣,待转过头再去看那花神,已被抬得远了,还能看到一抹雪白,风中带来清香。
不过短短几月,萧炎已求得此人,真是志者竟成。
回想那段往事,我不免笑出声来,手肘轻触萧炎,“今日可是得偿所愿了。”
萧炎严峻的脸一红,将齐佳氏往她怀里一带,竟不放手了。
琵琶唢呐,一对璧人在堂上拜天地的时候,真真是喜庆。连带地将我这几日的郁浊之气也一并清除了不少,当是沾了喜气。
“礼成”,仪礼姑姑将朝角落里的我使了个眼色。我立马想起来,还要将蒙了盖头的齐佳氏送入内室。
当那只手重又回到我的手里,我明显感到齐佳氏的手紧了紧,我端以为他是紧张了,便安抚似的握了下他的手掌,他的指腹堪堪划过我的小指,有些异样。
一步一步地,沿着廊下,我抬头看两边的莲灯,着实有趣,“齐佳氏,你看这莲灯,精致小巧,可爱极了。”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回话,我一拍脑袋,“哦,瞧我,都忘了你被蒙住了眼。”
“殿下,我不喜莲。”
第一次听到齐佳氏的声音,倒更像莲的清冷了,整个仿佛在水里浸润过似的,连穿堂风也更冷了些。
“哦。”我不再开口,加快了脚步。
待送到喜房,我一时忘了提醒齐佳氏抬脚过槛,等想起时那人已直直地往前倒去。情急之下,我只好将他往我怀里带。
红色的喜服裹了好几层,即使如此,我第一个感觉也是轻得厉害。
“你没事吧?”
他回答得倒更快,好像我是瘟疫似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谢殿下。”
等齐佳氏坐在喜床上,我百无聊赖地看起周围的摆设,两根红烛烧得通红,往下落了堆堆的烛油,还未凝固上面又滴了下来。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射在窗户上,镂空的帘子还未翻下。
正待走到窗前,后面突然一声叹息,我转头想听得更明白些,齐佳氏的盖头这时竟掉落下来。
我一惊,连忙走上前将红盖子拾起,正正对上眼前那双泪眼。
那张脸比去年所见更清减了些,却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两边的肉隐隐凹陷下去,突出高挺的鼻梁,底下的唇被泪水沾湿,齿下亦沾了红。
“你,你怎么哭了?”我把盖子往他头上一盖,不觉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张望四周,若这副情景叫他人看见,还不知道怎么传呢。
齐佳氏却扣住了我的手,“殿,殿下,”他的手凉凉地,跟他的人一样,清秀的过分。
还没有把话说完,后面已经传来萧炎和众人的嬉闹声,我连忙拂掉了臂上的手,转头朝门口处走去。
没有看到,齐佳氏落到半空想要抓住些什么,以及喜盖下那张苍白绝望的脸。
他还未曾拥有希望,却知道今日便不复今日了。“齐佳呀齐佳,枉你平日自诩聪慧过人,到了这终身大事却做不得主。”眼角滴下一颗泪,很快就埋入了层层叠叠的嫁衣里。
“阿深,今日谢谢你了。”萧炎一踏进门,就抓住了我的手好一顿说道,已然醉的不轻。
红烛昏罗帐,春宵苦短,我再三推辞,终于从大红里退了出来。
弦月弯弯挂在天上,我一抬头便能看到,脑海里闪过那双泪眼,倒是被自己骇了一跳。“如何,怎会想到他?”
大厅里,众人还未散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两颊微红一片。年过半百的李尚书突然拦住了我的去路,“殿下,殿下,臣尚有一子还未婚配,”
我微赧,好心拂了李大人的好意。
唯恐各卿家还要做媒,我连忙找了借口走到了别院。
萧炎的府邸乃三年前母皇所赐,到现今又扩张了些,后山的院子围起来做了猎场。我七拐八绕地想要去一窥究竟,却怎么也转不出来。
黛青色的廊弯弯长长,不时地冒出些枝丫,便有好几种我也不曾见过,这绿的像是不应在这个季节出现,轻捻下一片,放在鼻尖细闻,有丝难以言喻的清爽。
也不知道走到何处了,远处的行酒令早已飘散,我只好继续深入,竟这样走进了一小方天地。
抬头,看见匾额上书“怜苑”。
这里冷冷清清的,像是久未人来,生了杂草。
我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脚下铺就的鹅卵石发出噗噗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随着走近,便见到了一所小院。
说是小院,是真的小,尤其是周围的竹林将院子遮盖,像是终年不见天日,只有月光还温柔地眷顾着这里的小水潭,隐隐约约倒映在水里,斑驳了竹色。
“倒没有听萧姐姐提过此处,”我估摸着天色,不好再探,打算歇了心思回去。
不想,里屋传来一阵琴声,袅袅处由远及近,这时候,门砰的打开了。里屋的摆设一下子呈现在我的眼前,简单干净,只有一个人坐在里面,双手抚琴。
看着身形是个男子,莫不是萧姐姐的内眷?
“打扰了。”说罢我转头欲回。
“殿下,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屋内的人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出来。
借着月光,我才看清楚他的脸,一刹那,有什么在我脑中闪过,“你是?”
长发未梳,直直垂到腰间,仅一支发簪别着。脸是平常模样,只是这神色太过复杂,好像藏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
“两年前,我还是户部尚书之子,小陵氏。”他抬起了头,看着我,一双眼承载着希冀。
“小陵,”灵光一现,“莫不是当初落水被萧姐姐所救的小陵氏?”
倚在门边上的小陵氏垂下眼帘,眼前浮现当年往事。
两年前,小陵氏年满十五,方可随着母亲参加宫里一年一度的“赏花会”。也就是变相地为皇女选夫侍。
“你可千万别出差错,要讨得殿下的欢心。”小陵氏牢记着母亲的叮嘱,在赏花会上大出风头。
正当几位皇女及众世家世女经过花廊的时候,小陵氏隔着人海张望最前头的人影。
也就是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好友的那一抹羞红,“你若看到她,便知为何是她了,你瞧那平时清高的齐佳氏,也对她独有情钟。”
只要小陵氏一转头,便能看到不远处齐佳氏那双期盼的眼。
还未等他想个千转百回,只觉得身子被谁重重推了一下,受不住地倒下了桥下的湖里。大口大口的水往眼睛,耳朵里灌。
他听到桥上有人喊,有人跳了下来,他只看到一抹青色的衣角,不免失望,不是她吧。他依稀记得那个走在最前头的人是穿着红衣的,比百花里最艳的牡丹还要美上三分。
落水事件过后,小陵氏没得选择,只得一顶小轿,匆匆抬入了萧炎府邸。
刚入府,小陵氏倒也受宠过几日,不过那时他心有不甘,又有怨气,怎么也不肯好好服侍。不过几月,萧炎便失了耐心,再也不光顾这怜苑了。
可今日,“是谁呢?”
“今日是齐佳氏与萧姐姐的大婚。”萧炎的家事我不便多问,免不得要被其他姊妹嘲笑一番。
“齐佳氏,”小陵氏笑出了声,斜眼瞧过来,眼底里的苦涩,惊讶藏也藏不住,“他如此清高,也不怪落得这般田地。”
想必这小陵氏和齐佳氏颇有一番渊源。我已经过多僭越,不好在此地多留,顾不得从礼匆匆转身离开。
“殿下,”小陵氏在门槛处想要追过来,却停住了脚步。好像那里是一道不可跨越的深渊,再往前一步就会丢了性命。
我转头正好听到他的一声期期艾艾:“您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好看也是最无心的人。”
收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赞词,我重又出了院门。
回过头去看匾额上的“怜苑”二字,心底倒确乎升起了一丝怜意。
只是过几日,无意间听到萧炎提起家中一人不幸落井身亡,细问名字正是那小陵氏,不免心有戚戚。想那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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