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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修版)
谢无羁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自家楼顶跟“天道”下棋时,非要指着天边烧得轰轰烈烈的晚霞喊了一句:“快看!像不像朱雀展翅?”
话音未落,脚下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的栏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干脆利落地断了。
失重感猛然攫住他,风声在耳边呼啸。
坠落的瞬间,谢无羁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几个念头:早上泡的那杯咖啡还没喝完;楼下张阿姨养的柴犬今天还没喂;以及——如果真的要摔死,为什么非得要周末啊……
不过五层楼的高度,却下坠了远超预想的时间。
谢无羁觉得浑身猛然一阵,并非粉身碎骨的那种剧痛,取而代之的,是骤然涌入耳膜的山呼海啸,震得他脑仁嗡嗡作响——
“恭迎老祖出关!”
谢无羁猛地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晃得一阵眩晕。
脚边缓慢流淌的……是雾?还是云?
数座青翠峰峦如利剑刺破翻涌的云海,直指苍穹。
而他,正端坐在最高那座山峰顶端一处崖洞里。身下是冰凉坚硬的岩石,面前浮着一层水波般的灵光屏障,将凛冽的山风与寒气隔绝在外。
而他平时略有些近视的双眼,此刻清晰的看见下方石台上跪着的那些人。就连他们袍角刺绣的云纹、发间玉簪的流光,都分毫毕现。
跪在最前头的那人察觉动静抬起头来,广袖垂落如云泻。谢无羁这才发现那竟是个女子。倒不怪他先前没瞧出来,实在是这些人虽穿得五彩纷呈,却均是一身宽袍大袖,头上用簪子束了个髻,一时间确实难分男女。
谢无羁看着那些小小的发髻,莫名觉得头皮一紧。他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瞥向自己肩头——呼,还好,是大片飘逸的墨发垂落,尚未遭此束发之刑。
那女子身着月白云纹绡广袖道袍,领口鸦青内衬如叠嶂层云,眉目清冷如画,端的是仙姿凛然气度不凡。
“方才感知后山祥瑞之气流转,定是老祖在此闭关圆满。”她语带欣喜,“晚辈微生舞,忝为逍遥仙宗当代掌门,率众长老前来恭迎。”
老祖?我?
谢无羁很是茫然。
穿越了吧?应该是穿越了。
莫非……日日与他对弈的“天道”,真送了他一场造化?还成了个了不得的修仙老祖?
老祖啊……听上去妙得很。要身份有身份,要修为有修为。下面跪着的五彩斑斓近百人、都还只是一派长老,那其下亲传、内门、外门弟子林林总总多少人啊!
自己在这地界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是自己原本不过二十有六,如今这身体怕不是几十上百岁?还好还好,方才瞥见的双手修长有力,皮肤紧致,头发也乌黑浓密,保养得宜。
修真无岁月,年龄不是问题,身体才是根本。谢无羁有与“天道”对弈的经验,很是迅速的调整好了心态。
见他迟迟不语,微生舞只当老祖还沉浸在仙法感悟中,并未打扰。
却苦了后方一堆养尊处优的长老们,平日哪会跪在这山风凌冽处。为显对老祖的尊敬,还不敢使灵力护体。
跪了不到半炷香时间,便有人借着宽大衣袖遮掩,偷偷揉起膝盖。
那人稍一动弹,谢无羁立生感应,下意识看过去。
轰——!
一股他完全无法控制的磅礴威压,就这么直直朝下方涌去——众人身形齐齐一矮,腰都塌下去一截。揉膝盖那位更是闷哼一声,唇角渗出血丝。
跪在最前方的微生舞,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白了白,声线却仍是很稳地开口道:“请老祖恕罪,药殿长老只是修为浅薄,受不住此处罡风,并非有意冒犯。”
谢无羁自己也被吓一跳,他手忙脚乱,下意识就想撑着地面站起来解释。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他手掌按着的那块坚硬岩石,应声裂开蛛网般密集的缝隙!谢无羁甚至感觉脚下的山峰似乎都晃动了一下。
崖洞顶簌簌落下些许尘埃。
谢无羁整个人僵成了石像,屁股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电光石火间,他凭借多年与“天道”对弈练就的、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功底,硬生生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抬臀动作,化为了一个从容不迫的、调整坐姿的轻挪。
他缓缓地、缓缓地坐回原处,默默收回惹祸的手,拢入袖中。然后,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投向远处云海相接的天际线,俊美的侧脸在透过灵光屏障的天光下,显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淡漠。
仿佛刚才那山崩地裂的前兆、那喷血的长老,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幻象,与他这位超凡脱俗的老祖毫无干系。
内心却在疯狂咆哮:这到底是什么怪物身体?!碰一下地都要山崩的吗?!这老祖以前是练举重的还是拆楼的?!
下方,察觉到那骇人威压如潮水般退去,微生舞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暗暗运转灵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
谢无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咳一声,模仿着影视剧里那仙风道骨的语调,尽量沉稳道:“嗯……闭关日久,偶有所得,尚需些时日稳固境界,体悟玄妙。尔等……且先退下吧。若有要事,本座自会相召。”
微生舞闻言从袖中取出数张符纸,以灵力托送,轻轻飘至谢无羁面前的灵光屏障外,“老祖若需传唤,燃此灵符即可。”
谢无羁维持着高冷姿态,微微颔首。
下一刻,他便目瞪口呆又艳羡不已地看着下方那些“晚辈”各显神通,化作道道流光离去。
有乘仙鹤的,有御剑飞行的,有骑着葫芦、玉尺的。那位药殿长老顾衔青也取出一片翠绿欲滴的巨大叶片,坐在上头晃晃悠悠飞走了。
微生舞留在最后,再次向崖洞方向躬身一礼,这才足下生云,飘然御空,身影没入茫茫云海。
待所有人都离开,谢无羁才彻底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活动手脚,好奇地打量自身,却错过了微生舞于云层中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过了许久,他脑袋泄气般耷拉了下来。
种种迹象表明,他现在应是个了不得的高手,体内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可问题是,他空有宝山,却连开门进去看一眼都不会!这和守着金山却连一粒金豆子都不能用有什么分别?
痛苦!相当痛苦!
不过,那股稍微动一下就可能引发山崩地裂的恐怖力道,似乎也随着他心绪平复沉寂下去。他现在至少能正常活动手脚,不必再僵坐着,担心一个喷嚏把山峰给崩了。
坏消息是……
“咕噜噜——”
一阵响亮而绵长的肠鸣,在寂静的崖洞里格外清晰。
谢无羁捂住了肚子,满脸不可思议。
老祖?修为通天?闭关多年?居然会饿?!
辟谷呢?餐风饮露呢?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呢?!这跟说好的修仙剧本不一样啊!
他现在被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海拔恐怕有几千米的孤峰绝顶,怎么下去?早知道刚才就不要让那些人走那么快了!留一个捎自己一程也好啊!
他目光落在微生舞留下的那几张灵符上。触手温润,似帛非帛,似玉非玉,上面用暗金色的颜料绘制着复杂玄奥的纹路。
“为什么非得用火烧?”谢无羁捏着符纸,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怎么燃?打火机有没有?钻木取火来不来得及?撕了行不行?搓一搓呢?或者……大喊一声‘急急如律令’?还”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仙侠剧,主角们动不动就掐诀念咒。他试探着,乱七八糟地掐了个法决,中二无比地低喝一声:“火来!”
他觉得自己应是感受到了传说中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一股温热的气流自他小腹附近升起,涌向指尖。
“噗。”
一小簇火苗,真的在他指尖跳跃起来!
谢无羁心中一喜,然而还没等他高兴,那火苗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轰”地一声暴涨!赤红的烈焰瞬间填满了整个不大的崖洞空间,将他彻底吞没!
“卧c!”谢无羁只来得及爆了句粗口。
好在,就在火焰及体的瞬间,他体内那股沉寂的力量自主涌动,一层柔和的灵光自体表浮现,将恐怖的高温与火焰隔绝在外。不然谢无羁应当会成为修仙界流芳百世的笑柄——史上第一个被自己召出的火烧死的老祖。
符纸燃得很快。
微生舞来得也很是迅速。
这次她乘着一艘极其华丽的楼船。那船雕梁画栋,灵光缭绕,船头插着一面绣着逍遥云纹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楼船平稳地悬停在崖洞外,甚至贴心地降下了一道闪烁着微光的舷梯,稳稳搭在石台边缘。
“请老祖移步登船。”微生舞立于船头,恭敬行礼。
谢无羁惊魂未定,强撑着发软的腿脚,努力维持着老祖的风范,一步步踏上舷桥。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慢吞吞的,生怕自己把这看起来就贵得吓人的船踩个窟窿。
船坏了事小,万一破个大洞不巧踩空掉下去……谢无羁偷瞄了一眼脚下深不见底的云渊,腿肚子有点转筋,悄然伸出根手指头轻轻搭住了舷梯两侧的扶手。
楼船平稳起飞,穿梭于云海与青峰之间,速度不算快,却极稳。
谢无羁站在船头,虚扶着栏杆,俯瞰下方飞速掠过的壮丽山河。层林尽染,飞瀑流泉,偶尔还能看见灵禽异兽在林间嬉戏。浩渺云气拂面而来,带着清冽的灵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澎湃涌上心头。
这,才是真正的修仙世界啊!
比起原来那个灰扑扑的钢筋水泥城市,这里的一切都鲜活、磅礴,充满生命力。虽然开局有点惊悚,但……似乎不赖?
他正沉浸在“天地任我行”的豪情与对新世界的憧憬中,楼船飞过一片格外陡峭的群峰。谢无羁看着船边慢悠悠飘过的厚实云朵,忽然生出个念头:这仙家楼船,好看是好看,就是速度温吞了些。若是能像那些剑仙一样御剑飞行,追风逐电,该是何等快意!
念头一起,他体内那股安静蛰伏的力量,像是仿佛一锅热油掉入了颗火星,顺着他握着栏杆的手,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猛地扩散开去!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炸响!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双手紧握的那段栏杆。灵光爆闪,狂暴的火焰灵力如同决堤洪流,以他双手为起点,瞬间吞噬了半个船头!
在谢无羁惊骇又无助的目光中,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解体!
而这股力量的余波如同失控的冲击波向下碾压——正下方的几座山峰遭了殃,山顶都纷纷被削了去,其上林木尽毁,激起漫天烟尘。
隐约间,似乎有灵兽惊恐的悲鸣和修士愤怒的吼声从烟尘中传来,旋即又被更巨大的崩塌轰鸣淹没。
谢无羁只觉得脚下一空,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袭来,身体急速下坠,狂风刮得他脸颊生疼,睁不开眼。
“又来?!只是想想都不行吗!”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甚至有点麻木了,还有……“这次摔下去,会不会直接穿回去?不过好歹原本那只有几层楼,比现在这样掉下去摔成肉饼要好看些……”
绝望之际,他体内灵力再次自主运转,一层凝实的护体灵光包裹住他,下坠之势骤然减缓。
“砰!”
他重重摔在一片满是碎石和断木的山谷中,狼狈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谢无羁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疼,但奇迹般地,能蹦能跳似乎没受什么重伤。
他踉跄站定,举目四望。
原本仙气缥缈、钟灵毓秀的逍遥仙宗,此刻在他眼中,已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废墟景象。至少目之所及的几座山峰是彻底毁了,更远处也有烟尘升腾,不知情况如何。
巨大的恐慌和如山般的愧疚,瞬间将他淹没。
完了!
闯大祸了!
把人家门派差点拆了!这得结多大的仇?!
他仿佛已经看到微生舞和那群长老们铁青的脸,还有无数逍遥仙宗弟子愤怒的、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
怕是当场就要被挫骨扬灰!
跑!
必须立刻跑!趁现在混乱,跑得越远越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谢无羁辨不清方向,也顾不得浑身酸痛,连滚带爬地扎进了旁边尚且保全的茂密山林,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与那片废墟相反的方向,亡命狂奔。
他并不知道,在他坠落的不远处,另一道身影从崩裂的山石间艰难站起。
微生舞脸色惨白如纸,唇角不断溢出血沫,月白的道袍上沾染了大片尘土和血迹。她身上数件护身法宝的光泽已然黯淡,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在船上时,她原本就近距离站在谢无羁身后。方才爆炸的瞬间,虽是竭力抵御,却仍被那恐怖的灵力波动正面击中,内腑受了重创。
她强撑着捏碎玉简放出讯号,一动不动地盯着谢无羁消失的密林方向。
“这……便是预言中提到的力量吗?”她意识涣散,“禁地残卷上那预言,被污渍掩盖的那个字……”
“咳咳……”她咳出更多的血,身体晃了晃,最终还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昏迷前,她回想起先前恍惚看见的那火焰灵光,如巨大的朱雀双翼缓慢合拢,护着其中那人缓慢下落。
“原来……如此……”
逍遥仙宗尚还完好的议事大殿内。
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微生舞身上暗藏的溯影石亦被击碎,器峰峰主慕焚天脸色难看地将最大那块碎片置于大殿中央的阵法中。灵光注入,碎片上方立刻清晰地映出方才那骇人的一幕:飞船解体,山峰崩塌,灵光溃散……
殿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长老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端坐主位的法堂堂主江问野,指尖一下下敲击着座椅扶手,声音冷硬:“本门禁地所藏上古预言残卷,其内容在座诸位都知晓。如今,卷中所载征兆,已应验其五。”
“砰!”剑峰峰主百里墨猛地一拍扶手,怒道:“可恨那残卷只有中章!上下两篇不知所踪!单凭这半截话,如何断定吉凶?!”
刑堂堂主师孤舟阴恻恻地开口:“听闻下篇残卷,可能在妖市那位手里。或许,可以谈谈交易。”
“何须旁的残卷,看这情形,被污了那字定然是‘灾’字无疑。”江问野抬起手,止住众人的议论,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长老,“当务之急,是掌门重伤未醒,门中遭此大劫,需有人主持大局,拿个章程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这位突然出关的‘老祖’,依诸位看,是留,还是……”
那个“杀”字,他没有说出口,但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开来。
顾衔青低咳了两声,提议道:“江堂主,掌门先前之意,是让我等礼敬老祖。或许……可先行寻回,请入宗门暂且安置,待掌门苏醒,再行定夺?”
慕焚天也附和:“衔青所言有理。眼下烬墟异动,各方目光汇聚,本门不宜再生大乱。先寻回老祖,稳住局面为上。”
众人虽口口声声称谢无羁为老祖,语气中却并无过多尊敬。
江问野沉默片刻,目光落回溯影画面中谢无羁最后消失的那片山林。
“好。”他下了决断,“传令:即刻起,封锁山门,许进不许出。”
“派出所有法堂弟子,搜寻此人下落。”
“百里师弟,师堂主,你二人率门下得力弟子随我前往烬墟。”
“云裳师姐,你檀渊弟子凡在门中的都与我等同行。”
“衔青,你负责调度丹药,救治伤员,同时……照看好掌门。”
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逍遥仙宗如同一架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而压抑地运转起来。
江问野最后看向慕焚天,指尖重重一点溯影画面中的山林:“焚天,我堂中弟子任你差遣。”
“务必,寻回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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