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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的盛宴
巴黎的雨总带着一种灰色的浪漫,它曾浸透许念的三年。而此刻,这座名为“故城”的都市,正用一场流光溢彩的宴会迎接她的归来。空气里悬浮着香槟的气泡、高级香水的余韵,以及一种她早已不适的喧嚣。
许念站在角落,像一枚误入珠宝盒的旧硬币。她指尖冰凉,轻轻贴着杯壁,杯中苏打水的气泡无声碎裂,如同她内心细微的嗫嚐。她回来,本是为了证明些什么——证明自己已然痊愈,证明那三千个在塞纳河边练习呼吸的日夜,足以将破碎的灵魂黏合如初。
直到,那个身影的出现,像一束过于明亮的光,骤然刺入她小心翼翼维持的昏暗视界。
林熹。
她穿着简洁的丝质长裙,笑容依旧拥有瓦解一切阴霾的力量,正与人从容谈笑。她是这场盛宴理所当然的主角,而非像许念这样,一个徘徊在边缘的、安静的影子。
许念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慌漫上喉间。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当那张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庞真实地映入眼帘时,巴黎三年筑起的所有平静堤坝,都显得不堪一击。
她近乎仓皇地转身,躲进了与宴会厅一廊之隔的露台。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她颈间微薄的汗。
孤独在此刻变得具体。它是在异国他乡深夜惊醒时的空荡,是手腕上旧伤愈合后依旧清晰的浅白纹路,是即便身处人群,也感觉自己是个异类的疏离。她以为告别了巴黎的阴雨,就能迎来晴朗,可有些阴霾,一直种植在她的心里。
脚步声自身后轻轻响起。
许念背脊一僵,无需回头,某种深入骨髓的直觉已经告诉了她来者是谁。空气里,连风都停滞了。
“许念。”
那个声音,比记忆里更沉静了一些,却依旧拥有瞬间撕裂她所有伪装的力量。
她缓缓转身,对上了林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惊讶,有探究,有一闪而过的复杂,却没有她预想中的怨恨,或许,连那点余裕都不屑给予。
“好久不见。”许念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滚草。
林熹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辨认一件遗失许久、却已蒙尘的旧物。她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许念垂在身侧的手上——那里,手腕内侧,一道浅白色的疤痕从礼服的袖口边缘探出一点端倪,像一道无声的宣言。
许念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打破了某种凝滞。林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许念以为是错觉。
“什么时候回来的?”林熹问,语气是礼貌的,也是距离感的。
“前几天。”许念回答。她想说更多,想问问你过得好吗,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一片沉默的废墟。
“巴黎……好吗?”
“很好。”许念垂下眼睫,盯着地面光滑的大理石纹路,“它治愈了很多东西。”
也包括我吗?——这句话,她吞了回去。
林熹点了点头,那姿态像一个完成了社交礼仪的绅士。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旧日的情谊。她只是站在那里,光鲜亮丽,无懈可击,映照着许念的所有狼狈与不堪。
“那就好。”林熹最终说道,语气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砸在许念心上,“玩得愉快。”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便走回了那片灯火辉煌之中。没有丝毫留恋,没有回头。
露台上,只剩下许念,和满身怎么也吹不散的凉意。她输了,在重逢的第一场无声对弈里,一败涂地。她以为的“告别”,在见到林熹的这一刻,变成了一个苍白的笑话。
她向巴黎告别,跋涉万里归来,重逢的,却是一座更冰冷的城,和一个看似更遥远的人。
许念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手腕上那道浅白的痕迹。那里,早已不疼了。可为什么,心口那个看不见的旧伤,却在此刻,剧烈地、鲜活地、重新撕裂开来?
夜风裹挟着宴厅内的笑语隐隐传来。
她知道,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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