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寒江

　　小雪。

　　这一年又要过完了。

　　小区公园里有许多乌桕树。

　　鱼暮雪很耐心地看完了它们的四季。

　　春夏时郁郁葱葱，绿叶枝枝蔓蔓，铺天盖地。

　　他最喜欢午后在小树林里漫步，耳边是啁啾鸟鸣。

　　太阳照过来，把林子里每一片树叶照得晶莹剔透。

　　尤其，在那个特定的角落，两棵乌桕树交界处，入目一汪碧色。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比所有别处的叶子都更绿一些，沁人心脾。

　　到了秋天，乌桕树一棵一棵渐次变了颜色，橙、金、朱，醉染霜林。

　　等北风刮起来，红的黄的叶子哗啦啦落，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再让大太阳一晒，叶子烤得酥脆，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

　　叶子早不剩什么了，枝头是密匝匝的白果，一颗一颗小小的，乌桕子。

　　圆润可爱，远看像一树早樱，映衬着瓦蓝的天，朦朦胧胧雾气似的一片，好看得很。

　　这个时节，鱼暮雪像小公园里的萝卜干、小猫小狗、老头老太一样，也开始热衷于晒自己。

　　有事没事，出了太阳，就把家里各种被褥衣物连同他自己，都齐齐整整地洗刷干净再晒个痛快。

　　今天晒好的被子，也是暖融一片。

　　鱼暮雪早早洗漱泡脚，把自己弄得热热乎乎的，钻进热热乎乎的被窝。

　　他不喜欢空调，实在是干巴。

　　羡慕北方有地龙、土炕、暖气，羡慕到流泪……

　　最后只得盖被子。

　　一床十斤的羽绒被，大太阳下晒得蓬松。

　　一床十斤的棉花被，也晒得绒绒一大团。

　　两床被子摞起来，压在身上，够了！

　　再在床上两边翻滚一下，左边压压，右边压压。

　　最后，脚高高抬起，顶着被子往里收，再放下，压个边。

　　妥了！！

　　除了重……没别的毛病……

　　这样厚实的被窝，实在令人身暖，令人心安。

　　鱼暮雪很快睡着了，像睡在太阳烘烤过的云朵上。

　　越来越暖和，越来越暖和，越来越……好热啊我的天老爷！

　　浑身的血像滚水，好烫，好热……

　　感觉骨头都快烧化了……

　　鱼暮雪开始挣扎，扭曲……

　　可这被子像是成了精！困住他的手脚不让动弹……

　　鱼暮雪那叫一个气啊！活生生把自己气醒了……

　　被紧紧裹缚缠绕的窒息沉闷悄然散去，一下子浑身轻松！

　　但又有种消耗过度后的虚软无力，绵绵的，没什么劲……

　　风细看见人醒了，惊呼一声就往外跑：“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柳舒更沉稳些，上前稳稳地扶着鱼暮雪坐起来，又端了温水慢慢喂。

　　鱼暮雪喝了水，润了嗓子，喘平了气，风细那边也带了人呼啦啦过来了。

　　鱼新月走在最前面，大步流星，扑到近前，把弟弟细细看了个来回，又去扯楚天碧，让再仔细把把脉。

　　楚天碧把完脉，说人没事，再养养就行。

　　鱼暮雪看着还有些昏沉迷糊，好吧，是一看就还清澈地傻着呢……

　　鱼新月没有多待，实在是忙，嘱咐风细和柳舒把人照看好，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又昏了一次还是短暂地睡了一觉，隐隐约约感觉被灌下不少汤汤水水。

　　到了后半夜，榻边守着的风细撑不住，都开始打起小呼噜来，鱼暮雪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柳舒看着冷淡一些，不比风细活泼好动，但做事最细心周到，没叫风细，自己轻手轻脚过去扶少爷坐起身。

　　鱼暮雪像个刚开机的人形robot，舞之蹈之，驯服四肢。

　　介于活人和丧尸之间。透着几分僵硬和吊诡。

　　柳舒：……这黑天瞎火的，怪，怪吓人的……

　　浑身都很不舒服，有种哐哐撸铁拉伤肌肉后又没有得到及时松解就直接一头睡倒并且醒不过来一口气睡到世界末日的感觉……

　　很赛博，很废土，还有一点克苏鲁……

　　柳舒很有眼色，看出来少爷这是身上不爽利，挽起袖子，欻欻给少爷揉搓了一顿。

　　从头到脚，从皮到骨，揉得我们小少爷周身舒泰！魂飞天外！

　　舒坦！太舒坦了！！

　　鱼暮雪眼睛都没睁开，双手在空中乱抓，最后抓住柳舒的手，发出灵魂呐喊：”加钟！加钟！我要加钟！”

　　柳舒：……

　　风细“噌”一下从地上蹦起来，嘴角隐约有哈喇子在灯火里闪亮，脑子还睡着，嘴就先开始工作了。

　　“啊？！啥？！什么东东？！”

　　柳舒：……

　　鱼暮雪被他一嗓子嚎清醒了。

　　睁眼，起身，旁边站着俩……小孩儿？年纪都不大的样子。

　　一个气质更沉静一些，一个就显得很活泼，都还蛮好看的，像电视剧里的小仙童。

　　环顾一周，非常古典的中式家装风格，不，这比鱼暮雪见过的所有老板家里的中式风格还要更中式一些……

　　非常像电视剧里主人公穿越到古代后一睁眼看到的家装风格！！！

　　鱼暮雪默默在心里震惊着，我穿越了？

　　突然“嘀——”一声，在他脑子里响起。

　　【检测到关键词，触发本段剧情：鱼暮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大承，一个从未见诸史册的王朝，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

　　不是，不是，等会儿？！

　　鱼暮雪捂住脑袋大喊：“小鸠！小鸠！降低音量！！”

　　这大喇叭直接在他脑子里轰，震得他都耳鸣了！

　　小鸠是他的智能家居AI，平时喊习惯了，有事没事就唠几句。

　　电子音卡顿了一瞬，好像是在犹豫到底应该继续念剧情还是及时响应用户需求……

　　很快，它决定遵守《银河麒麟操作系统穿越事业部职业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的第一条：“用户至上。”

　　“尊敬的用户01H1B147152043，您好，我是银河麒麟操作系统穿越事业部服务系统，编号WUFT-8-1605，很高兴为您服务。”

　　“小鸠，这是把我干哪儿来了？”

　　编号WUFT-8-1605：……好的吧，小鸠就小鸠吧。

　　“大承，天祐元年。”

　　“我……穿越啦？！”

　　再度检测到关键词，编号WUFT-8-1605机械地续上剧情：

　　【——生的，他内心惶恐，举目四顾，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从喉咙最深处发出灵魂的呐喊：“妈妈！我想回家！！！”】

　　下一秒，鱼暮雪就觉得眼眶子像是被人揍了一拳，酸酸涩涩的，有种饱胀感，还没反应过来，喉咙深处就仿佛有啥东西想要喷薄而出，他刚张开嘴巴，就不受控制地大吼出声：“妈妈！我想回家！！！”

　　吼出了自信，吼出了风采，吼得风细和柳舒呆愣当场，整间院子，落针可闻。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鱼暮雪眼睛包着泪，哆哆嗦嗦，颤颤巍巍，质问自己脑海中的小系统：“小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退订！退订！！我要退订！！！

　　小鸠：“尊敬的用户01H1B147152043，小鸠我是有苦衷的！”

　　绑定用户后，系统对用户的情绪感知是极为敏感的，所以它本身的波段也开始活跃起来。

　　“银河总部派遣到各个分部的子系统，在核心程序上是受到主系统控制的。当用户触发了关键词，子系统会被主控接管，严格执行工作流程，小鸠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鱼暮雪：“……我那名字是不是也太长了点？你直接叫哥吧。”

　　小鸠：“哥！！”

　　鱼暮雪舒服了：“哎！！”

　　但也不能总这么随机触发剧情啊！

　　万一，比如说，人在洗澡，触发剧情，再赤身裸体跑大街上喊几嗓子？

　　这还要不要脸了？！这还活不活了？！

　　“小鸠，你知道有哪些关键词不？”

　　小鸠搓搓手，很羞愧：“不……不叽岛……”

　　鱼暮雪：……卖萌可耻啊！！！

　　但，鱼暮雪就是吃这一套！

　　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声线都开始放柔和，脸上带着笑，替小鸠开脱：“没事没事！不怪你！！我们那儿也这样！永远搞不清楚屏蔽词！！！今天屏蔽这个明天屏蔽那个的！毫无规律！！毫无底线！！迟早都给炸喽！！”

　　鱼暮雪也开始搓小手手：“小鸠啊，你有实体不？软乎乎圆滚滚肥嘟嘟的那种！”

　　小鸠点头：“如果哥你需要的话！”

　　鱼暮雪点头如啄米：“非常需要！！”

　　小系统开始发力。

　　鱼暮雪感觉脑子些微发热，但影响不大。

　　没一会儿，“噗”一下，像雨后潮湿林地里突然冒出来一朵小蘑菇。

　　一个圆乎乎的小团子自虚空之中跃出。

　　滚圆的身形，圆乎乎，软嘟嘟，小短手，啊啊啊，超可爱！

　　鱼暮雪抱起团子就开始狠狠揉搓！狂吸！

　　边吸边稀罕：“哎哟我的小心肝，你咋这么可爱咧！”

　　小鸠布丁一样duang duang duang的小脸蛋上浮现出一抹红晕，默默搓小手。

　　它刚才不小心潜入了用户的意识，看到了好多个可可爱爱的小团子，饭团一样的小熊猫，布丁一样的小奶狗，焦糖小蛋糕一样的小奶猫……

　　它一下子就get到了，用户喜欢这种小团子！

　　鱼暮雪吸得根本停不下来！！！

　　但，在风细和柳舒的视角，就是他们小少爷半夜睡醒了，身上不舒坦，给揉搓了半天，好容易醒过神来，却突然怒吼一声！

　　然后就定在那里不动了。

　　再然后，又突然伸手抱住某个看不见的东西，摇头晃脑……

　　宛若中邪……

　　风细“呀————”一声就惊叫着跑出去了，闹得人仰马翻，生生把楚天碧从被窝里挖出来，硬拽过来了。

　　楚天碧：……活爹！都是一群活爹！

　　打着哈欠把了脉，又把人细细看了一遍，真没啥问题啊！养几天就好了啊！

　　柳舒小小声：“但……刚才少爷样子不太对劲……”

　　楚天碧继续打哈欠：“睡懵了呗。”

　　柳舒：……好有道理的样子。

　　鱼暮雪沉迷吸团子，不知天地为何物，等反应过来，大半夜的，害得大家都围着他转，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儿没事儿，都睡了吧。”

　　楚天碧麻溜儿就走了。

　　柳舒和风细继续守夜。

　　鱼暮雪躺回去，把小团子塞到枕边，放在自己颈窝窝里，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和自己小团子睡个饱觉再说。

　　穿就穿了，还能咋地。

　　夜很静。

　　窗外下着雪，扑簌簌的。

　　屋里炭火发出轻微的哔啵声响。

　　风细的小呼噜慢慢悠悠，像小猫。

　　非常催人入睡。

　　鱼暮雪本来身体就虚乏，又闹了一阵，现在眼皮子直打架，跟胶水粘住的一样……

　　他迷迷蒙蒙用脸颊蹭了蹭枕边的小团子，含含糊糊嘟囔了一句：“小鸠……晚安……好梦……”

　　下一秒，“嘀——”一声，这夜深人静的，炸雷一样，惊得鱼暮雪眼睛瞪得像铜铃！

　　【检测到关键词，触发本段剧情：夜深人静，鱼暮雪疲惫入梦。梦中是望不到尽头的血与火。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只知道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小婴儿……对了！孩子！那个孩子呢！鱼暮雪垂死梦中惊坐起，披头散发，鞋都顾不上穿，急急奔入黑沉雪夜，一边狂奔一边哭喊：“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鱼暮雪根本来不及反应，像个提线木偶，被未知力量操纵着，直接就是一个“垂死梦中惊坐起”！鲤鱼打挺！！！

　　然后“披头散发”！头发飞舞！！

　　然后“急急奔入黑沉雪夜”！脚步踉跄！！

　　最后还“一边狂奔一边哭喊”！声嘶力竭！！

　　风细和柳舒吓懵了，拿着衣服鞋子狂追自家少爷。

　　院子里的狗被被闹醒了，呜哇呜哇也跟在后面追。

　　别说自家院子，十里八乡都要被闹醒了！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一个赤足披发的癫公，哭着喊着找孩子……

　　鱼暮雪边跑边哭，内心发出灵魂呐喊：……主控！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