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禁区

作者:姜子牙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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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侵者


      市公安局三楼,重案组审讯室外的观察间。

      空气像是被灌了铅,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老局长眼角深刻的皱纹照得无所遁形。他背着手,站在单向玻璃前,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将近十分钟,盯着玻璃另一侧那个如同老僧入定般的男人。

      碎尸案嫌疑人,张贵,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管道维修工。被发现时,他正试图清洗工具包里一把型号特殊的管钳,上面残留的血迹与受害者王丽霞的DNA初步比对吻合。然而,从被按倒在脏污的出租屋地板到现在,整整六个小时,除了反复念叨“我没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再没吐露半个有用的字。

      审讯桌后的两名刑警,额角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嗓音因长时间的重复和施压而变得沙哑。张贵只是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像一只彻底封闭了自己的蚌。

      “撬不开。”刑侦支队副队长赵雷抹了把脸,声音带着疲惫的挫败感,“心理防线筑得太高了,常规手段没用。”

      老局长没回头,声音低沉:“技术队那边呢?证据链补齐没有?”

      “管钳上的血迹确认是受害者的,但他说是之前帮王丽霞通下水道不小心碰伤的。抛尸现场没找到他的直接生物痕迹,附近的监控探头坏了两个……妈的,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观察间里一片愁云惨淡。这起恶性案件社会影响极大,上面限期破案的压力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滚轮声,夹杂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局长,顾问……江顾问来了。”一个年轻警员推开门,语气有些迟疑。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投向门口。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不锈钢的移动点滴架,轮子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噪音。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框里。

      他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外面潦草地罩了件过于宽大的黑色冲锋衣,衬得他脸色是一种久未见光的、瓷器般的苍白。柔软的黑发有些过长,遮住了部分额头,更显得那张脸清俊得缺乏血色。他坐在轮椅上,自己推着轮圈,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那条打着石膏、被简易支架固定悬空的左腿格外醒目。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的颜色极深,像两潭望不见底的寒水,此刻因为不适应观察间内明亮的光线而微微眯起,视线却径直穿透了面前的一众警官,落在那面单向玻璃后的嫌疑人身上。

      犯罪心理画像顾问,江屿。三天前,局里力排众议特聘的“专家”。据说人在外地参与一个重要项目时受了伤,本该在医院静养,是被老局长一个紧急电话催来的。

      “江顾问,你这……”老局长快步迎上,看着他悬空的腿和手背上的留置针,眉头紧锁。

      “不碍事。”江屿的声音不高,带着伤后初愈的虚弱和沙哑,却异常平静。他朝局长微微颔首,目光便再次投向玻璃后的张贵。“情况?”

      赵雷立刻简要复述了僵局。

      江屿安静地听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张贵。他观察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绞紧手指的力度,低垂头颅的角度,偶尔因门外响动而轻微抽动的耳廓。

      观察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嗡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几位老刑警交换着眼神,怀疑和审视几乎不加掩饰。一个坐轮椅的、病恹恹的“心理学家”,能打破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僵局?

      几分钟后,江屿抬起没打点滴的右手,指向玻璃后的张贵,对着内置的通讯麦克风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像手术刀划开凝滞的空气:

      “男性,身高大约在175到178公分之间。长期从事需要弯腰和手臂发力的管道维修工作,右肩胛骨附近应有陈旧性劳损,注意他的坐姿,右肩下意识比左肩稍低。主要使用右手,但右手腕关节有习惯性脱臼史,发力时会不自觉地有所保留。”

      他的语速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童年缺乏母爱,甚至可能遭受过来自母亲的虐待或极端忽视。对狭小、黑暗、封闭的空间存在病态的依赖感,那让他感到安全。重点排查他的住所、工作地点,或者他熟悉并能够自由进出的区域,是否存在地窖、废弃的防空洞、大型通风管道井,或者……类似结构的封闭空间。”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张贵在听到某个词时(或许是“母亲”,或许是“地窖”),脖颈肌肉一瞬间的绷紧。

      “突破口,在他母亲。用他母亲的照片,或者模拟他母亲语气的问话,尝试激怒他,或者……让他感到恐惧。”

      观察间里落针可闻。几个原本抱着胳膊的刑警不知不觉放下了手,身体微微前倾。赵雷迅速对旁边人低声吩咐:“立刻去查张贵的母亲!还有他名下或者他能接触到的所有房产、工作记录,重点标注带有地下室或者封闭结构的!”

      老局长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从走廊传来,伴随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不加掩饰的怒火,由远及近。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裹挟着室外未散的寒气闯了进来,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

      来人穿着一件沾了些许尘土和深色污渍的黑色皮质夹克,肩章上的四角星花闪着冷硬的光。寸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一样紧。正是刑侦支队队长,陆凛。他刚从另一个案发现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身上还带着硝烟、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甚至没看观察间,也没看轮椅上的江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直接钉死在审讯椅上的张贵身上。几步跨到对方面前,带着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把揪住张贵的衣领,几乎将那个不算瘦弱的男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张贵!”陆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震怒,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王丽霞是不是你杀的?尸体在哪儿?!”

      张贵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眼神里瞬间爬满惊恐,嘴唇翕动着,下意识地、极快地朝审讯室右上角的摄像头方向瞟了一眼,又立刻死死垂下,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陆队!”老局长对着通讯器低吼,带着警告。

      陆凛充耳不闻,手臂肌肉贲张,额角青筋暴起。连续的奔波、压力和对凶手残忍行径的愤怒,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在看右上角。”江屿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人在回忆真实场景时,眼球会无意识向右上方移动。他在想那个地方,那个他抛尸或者囚禁受害者的地方。不是编造。”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陆凛猛地松开张贵,任由对方瘫软在椅子上剧烈咳嗽。他豁然转身,目标明确,大步流星地走向观察间,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尖上。

      “砰!”观察间的门被推开。

      沉重的阴影瞬间将轮椅上的江屿完全笼罩。陆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眼前这个苍白、安静、甚至带着几分孱弱的年轻人生吞活剥。

      他俯下身,一手“啪”地一声重重撑在江屿轮椅的金属扶手上,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般攥住了江屿没打点滴的左手手腕。那力道极大,五指如同铁钳,江屿甚至能听到自己腕骨被压迫发出的轻微声响。剧痛传来,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唇色更白了几分,但依旧没有出声,只是抬起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平静地回视着陆凛。

      “地窖?仓库?他妈的具体位置呢?”陆凛凑得极近,灼热的呼吸带着浓重的烟草味,毫不客气地喷在江屿脸上。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充满讥诮的弧度,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心理学家?线索给得这么‘精准’……我看你他妈不是来帮忙的,是罪犯派来摸底的吧?嗯?”

      观察间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陆凛这突如其来的、极具攻击性的行为震住了。赵雷张了张嘴,想上前劝阻,却被老局长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江屿迎视着那双燃烧着怒火的深褐色眼睛,手腕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能清晰地看到陆凛瞳孔里自己缩小倒映的身影,能看到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的起伏。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江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被紧攥的手腕,不是挣扎,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调整。他用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看着陆凛,淡色的嘴唇微微开启,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陆队,你指甲缝里,”他顿了顿,补充道,“有新鲜的、不同于你身上其他污渍的暗红色痕迹,是受害者的血,还是……你自己的?”

      陆凛瞳孔骤然一缩。

      几乎是同时,审讯室里传来赵雷激动的声音:“局长!陆队!查到了!张贵他老家有个废弃多年的红薯窖,就在他母亲老屋的后院!他母亲十年前就去世了,据邻居说,去世前经常打骂他,把他关在黑屋子里!”

      观察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陆凛攥着江屿手腕的力道,在不自知中松了一瞬。

      江屿趁此机会,轻轻但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白皙的腕骨上,一圈清晰的、泛着红痕的指印赫然在目。他垂下眼帘,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那圈红痕,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陆凛直起身,胸口依旧起伏,但眼神里的狂暴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被打乱了节奏的审视和警惕。他死死盯着江屿,像一头被侵入了领地的头狼,在评估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无法理解的闯入者带来的威胁。

      老局长重重松了口气,立刻下令:“立刻组织人手,搜查那个红薯窖!陆凛,你亲自带队!”

      陆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最后剜了江屿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事没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夹克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江顾问,”老局长转向江屿,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惊叹,“你的判断……很可能是对的。辛苦了,先回医院休息吧,后续……”

      “没关系。”江屿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单向玻璃后那个因为“母亲”和“地窖”信息被核实而开始明显焦躁、额头冒汗的张贵身上,“我想,他快撑不住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力量。

      “需要我提供下一步的审讯策略建议吗?”

      老局长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手腕带着红痕,却冷静得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年轻人,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需要。”

      ---

      搜查结果在当天傍晚传来。在张贵母亲老屋后院的废弃红薯窖深处,找到了受害者王丽霞的部分遗体和她遇害时穿着的衣物。窖口有精心掩饰的痕迹,内部空间狭小、阴暗,散发着泥土和腐败的气息,与江屿描述的“狭小、黑暗、封闭”的特征完全吻合。铁证面前,张贵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对因口角纠纷杀害王丽霞并抛尸地窖的罪行供认不讳。

      案件告破,市局上下松了口气。

      然而,风暴却转移了阵地。

      陆凛因为审讯室内的过激行为,被老局长勒令写检查,并吃了全局通报批评。而关于那位坐轮椅的犯罪心理顾问江屿的传闻,则在局里悄悄流传开来。有人说他背景深厚,有人说他确实有几分邪门的本事,但更多的人,在亲眼目睹或听说了他与陆凛那场充满火药味的初次交锋后,心中都埋下了一个疑问——

      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江顾问,和他们的活阎王陆队长,往后在这市局里,到底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一周后,江屿正式出院,搬进了市局为他安排的临时宿舍。他的腿伤还需要时间恢复,但顾问工作已经全面展开。

      傍晚,他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翻阅着旧案的卷宗。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浅金。他的左手手腕上,那圈被陆凛攥出的红痕已经消散,只留下一点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印记。

      窗外楼下,传来熟悉的、引擎粗暴的轰鸣声。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越野车甩尾停进车位,车门打开,陆凛跳下车,夹克随意搭在肩上,正皱着眉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语气不耐。

      似乎是察觉到了楼上的视线,他忽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精准地射向江屿所在的窗口。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江屿平静地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翻阅手中的卷宗,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间的扫过。

      楼下的陆凛却盯着那扇已经空无一人的窗口,眯起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半晌,对着电话那头冷冷说了一句:

      “知道了。我马上到。”

      他转身走向办公楼,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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