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

　　榕城下了一场大雾，像裹了一层灰色的纱帘一般朦胧，在昏暗中，有早餐店亮起了微弱的点点光芒。
　　早上五点半。
　　闹钟的脆响声此起彼伏地钻进了许念的耳朵，她几乎是利落地跳起来穿校服，洗漱，然后去楼下妈妈的早餐铺保温的电饭煲里拿了妈妈特意给她留的素包子和甜豆浆。
　　妈妈许文英此时正利落地给厂里上早班的叔叔阿姨们拿早餐，许念只是打了个招呼，便去上学了。
　　榕城一中距离家里一公里左右，她每天自己走路上学，许念走进那雾里，有一些烦闷，大雾的早晨和许念的高中生活一样，枯燥乏味又灰蒙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初晨升起。转头见着妈妈早餐店的灯，心里升起了一丝暖意，如氤氲中少年那一点斑驳的希望，微弱却燃之不尽。
　　二十分钟后，学校门口的人行路上已经有学生熙熙攘攘地走进学校，也有的在校门口逗留，买一些鸡肉饼、包子、奶茶、便利店面包等诸如此类与众不同的早餐。
　　六点半，各个班级的早读声纷纷响起，一瞬间，少年的书生意气把浓雾吹散，迎来了新一日的日出。
　　许念坐在倒数第三排，好朋友秦圆圆和她就隔了一个过道。
　　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为人直爽，胆子也大，像许念这样不爱说话的人，被她一带，也勾出一些淘气来。
　　她趁着班主任谢则玉没注意，投过来一个纸条。
　　“早上问过食堂阿姨，中午吃红烧肉和炒甘蓝，你不爱吃，我今天有零花钱，小卖部吃泡面否？”
　　许念小时候吃了太多杀猪菜，对猪肉已经是生理讨厌，包子里吃到个肥肉星都会反胃，更何况食堂做的也是马马虎虎。她悄悄比了个ok。
　　上午最后两节是英语，听得同学们发困，一听到下课铃响，又跟笼里的鸟一样，疯狂飞奔去食堂觅食。
　　许念收拾了课桌，不紧不慢地和秦圆圆走在吃饭队伍后面，而后在谢则玉进去食堂后，赶紧跑出队伍，一溜烟进了小卖部。
　　小卖部人挤人，许念好不容易排到热水泡了泡面，站在窗户边，秦圆圆机灵，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长条椅暗示拿着泡面的许念坐下，两人挤在角落解决午餐，只听她拿着瓶起子“啪”地一声起开了两瓶北冰洋，炸开了酷热的夏，而后一饮而尽。
　　“你慢点喝，容易打嗝。”
　　许念提醒她。
　　“咱们学校饭做的这么难吃，难怪小卖部人这么多，再这么下去，我都要营养不良了。”秦圆圆吐槽着。
　　“是啊……下次我让我妈给我带饭过来，中午下课从栏杆那边递进来，还是热的。你也可以让你妈妈给你送啊，我那个前同桌辍学了，你可以坐我旁边一起啊。”
　　秦圆圆听到，一脸羡慕。
　　“不行，我爸妈还要上班，没时间给我送，也就只能陪你两天，过几天还是要吃食堂。”
　　许念看出她的心思，秦圆圆家里父母都是务工的，每周给她的零花钱也寥寥无几，这次能陪她一起来吃泡面，已经算很仗义了。不然她可以拿着这份零花钱去买点别的吃。
　　“那要不这样，我让我妈妈多带一份，反正你吃的不多，就是你别挑食就行。”
　　秦圆圆一听，眼睛马上亮了。
　　“阿姨做的简直是人间美味！我哪有挑食的道理，念念，我爱你。”
　　许念笑着擦了擦秦圆圆亲过的脸颊。
　　“都是口水……”
　　“好啊许念念，你还嫌弃我。”
　　两人正玩闹着，忽而见着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来买东西，那男生还穿着白T和牛仔裤，吸引了不少同学的注意。
　　“念念，你看，那是谁啊？怎么没穿校服。”
　　许念也注意到，那男生一米八的个子，头发很利落，眼睛圆润而明亮，仿佛透着一层光，一派清新的少年气。
　　“不知道……”
　　二班的“假小子”于昕枚向来是百事通，她听到两个人在谈论，便嚼着口香糖吐着泡泡过来坐下。
　　“他你不知道？你们班的啊。”
　　许念却是奇怪。
　　“我们都没见过……”
　　于昕枚悄悄凑过来八卦。
　　“我们老班说，咱们高二年组，会空降一个学霸到你们八班，提醒我班第一冯琬千万别马虎，不然年级第一的宝座不保。”
　　许念和秦圆圆面面相觑，谢则玉根本没提过这事。
　　此时那男生正买着一些学习用品，而一旁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裙子，挽着卷发，打扮的非常有气质，见着男生拿的东西，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头。
　　“这小卖部卖的东西能好用吗？都落灰了，不然妈妈去商场帮你订一套送过来吧……”
　　那男生却不理会，自顾递了百元大钞过去。
　　于昕枚见着这个场面，不禁感叹。
　　“啧啧啧，这排场，你看他那鞋，LV的，一万多块，有钱人家少爷来的。”
　　秦圆圆和许念是工人家庭的孩子，没听说过什么奢侈品什么LV的，她们穿的鞋都是大商超一百二百块买来的，一穿能穿两三年，对于一万块钱的鞋，实在是没概念。
　　“太夸张了吧。我看也没啥特别的……”秦圆圆摇着头。
　　男生不顾女人说什么，自顾自地挑着，不出一会，把生活用品都拿齐了，女人拗不过他，付了钱走了，于昕枚和秦圆圆跑出去围观，见着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宿舍走去了。
　　……
　　每天雷打不动的午睡，为了保证学生午休质量，教务处采取了计分制，还会有人专门来查睡觉问题，如果有人午睡期间学习或者干别的，会被扣分，所以班主任们都会在前面讲台睡，学生们在下面睡。
　　许念到了高中后压力很大，因为一中学霸太多了，她本来就是初中垫底考进来的，学习实在跟不上，所以睡觉这事，她天赋异禀。
　　同学们都是被音乐叫醒的，他们班有个传统，午睡后大家会合唱，歌曲是大家点，差不多唱一首歌，大家就都醒了。
　　今天是班长李晴点的，阴天快乐。
　　唱完了，学习委员就开始发雪糕。
　　现在正值七月盛夏，吃雪糕是学校都允许了的，午后带着大家统一吃，都是从班费里出的，可是眼尖的同学发现，今天的雪糕，单价都是在十几块钱以上。
　　班里拿到的同学纷纷惊叹。
　　“哇……真的假的，今天这么奢侈，可以吃梦龙诶！”
　　谢则玉是个年轻的班主任，二十七岁，师范硕士一毕业就进了高中来教他们，性格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同学给她起名温柔剑，见着他们这幅样子，赶紧拍了拍手。
　　“行了，吃还堵不住你们的嘴，静下来，今天的雪糕是新同学请大家的，给大家介绍一下。”
　　大家一听有新同学来，纷纷向门外向张望。
　　许念正被分到雪糕，是茉莉荔枝味的，她第一次吃这个，口感很奇妙，嘴巴里茉莉的香气和荔枝的甜在舌尖爆开，忽而见到门口站着中午遇见的那个男生，许念第一时间觉得，茉莉荔枝，就是这个男生的感觉。清新，甜而不腻。
　　秦圆圆坐在许念隔壁，捅了捅许念的胳膊。
　　“于昕枚说的没错，还真是我们班的。”
　　谢则玉摆了摆手。
　　“慕忘，进来吧。”
　　“原来他叫慕忘，名字还挺好听的。”秦圆圆说着。
　　慕忘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声拘谨，身上仍旧穿着那身干净的白T。
　　“这是我们班新同学—慕忘，高二摸底成绩668分，以后大家多向他学习。”
　　此话一出，又是全班哗然。
　　“668，太离谱了，果然是学霸。”
　　“许念。”
　　谢老师突然叫她。
　　“你身边的位置空着，以后慕忘就是你同桌了，你有没有问题。”
　　面对突如其来的安排，许念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应下：“没有问题。”
　　在全班的注视下，慕忘走到许念的身边坐下，他的忽然到来，让原本迷迷糊糊的许念清醒了几分。
　　慕忘身上的味道，是橙花和肥皂水的混合气息。
　　许念客气地打招呼，慕忘却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
　　秦圆圆笑她：“一次的外向换来了终生的内向。”
　　而后的一个下午，许念仍旧是很拘谨，慕忘坐在她身边，几乎一言不发。直到数学老师讲卷子的时候，许念才又想着，要不要好心把卷子给他看。
　　“来同学们拿出上次周考的卷子，讲一下。”
　　许念把卷子从课桌里拿出来，看了慕忘几眼，而后把卷子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慕忘像是领会到了什么，瞄了一眼卷子后，又把卷子推回到许念桌上。
　　“不用了，谢谢。”
　　此时许念内心已经无语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捱到课间，和秦圆圆一起上厕所的时候吐槽：“他超级超级冷漠，超级超级装！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和他主动说话了！”
　　秦圆圆却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原本你前同桌就很难相处，抑郁症回家了，没想到来了个慕忘，还是很难相处，看来你身边这个座位是有点什么玄学。”
　　“什么玄学，就是倒霉，等到调座位的时候就好了，我要远离这个冰山哑巴！”
　　……
　　晚自习结束后。
　　学生们一窝蜂地从班级里涌出来，学校大门口叽叽喳喳地围着一群家长，被挤得水泄不通，都是来接孩子放学的。
　　秦圆圆住校，和许念挥别。
　　许念不住校，她觉得学校本身就是个牢笼，好不容易逃出来松口气，要是住校，简直也没办法过了。
　　许念老远就看到妈妈许文英骑着电动车在不远处给她招手，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跑过去和妈妈撒娇，许文英提着炸鸡柳递给她，冒着孜然的香气。
　　“念念今天累不累啊，赶紧吃，一会回去还能消消食。”
　　许念接过炸鸡柳，拿着竹签插进去，递到妈妈嘴里。
　　“不累，许文英，我都说自己回家没事，你不用每天都来接我。”
　　许文英嘿嘿笑着。
　　“谁让你是我闺女，再说了，大晚上的，你一个孩子，不安全。”
　　许念坐在后位，搂紧妈妈的腰，有些心酸。
　　“你每天这么辛苦，我还这么不争气，考这点分，你心里不怪我啊？”
　　许文英先是一愣，而后却笑的银铃一样。
　　“怪你干啥，你看你小小一个人，每天背着书包上学，书包重重的，脑袋空空的，多可爱啊。读书，尽力就行了，妈帮不上你什么，就希望你高兴……”
　　这话说的许念更心酸了，其实她心里也希望有个好成绩给妈妈出去街坊邻居面前吆喝：“我家念念读书读的很好。”
　　只可惜自己实在有限，一中的学霸如同过江之鲫，她就算读到晚上十二点，也注定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听说班里有很多同学去补课，私教，每节课都要一千块。
　　她不想许文英那么累，自从小学父母离婚后，许文英就自己一个人带着她，开了个早餐店，每天凌晨就起来了，晚上九点半还要来接她下晚自习，回去也睡不了几个小时，许念实在是心疼她。
　　“以后别来接我了，这灯火通明的，马路上都是人，我自己回家，你多睡会。”
　　许文英没说啥，只是骑着。
　　匆匆地骑过了夏季带着热气的晚风和许念沸腾的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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