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协议

　　“砰——砰——砰——”

　　沉闷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公寓里响起，格外刺耳。

　　林屿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腿上的盲文书籍，眉头紧蹙。三年了，自从那场夺走他视力的车祸后，他就再也没有开过门，也没有见过任何人。外卖和生活用品都由物业放在门口，他会在确认外面没人后，摸索着去取。

　　敲门声还在继续，执着得让人烦躁。

　　“滚！”林屿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久未与人交流的沙哑和戾气，“我不需要任何东西，赶紧走！”

　　门外的敲门声顿了顿，随即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带着安抚的力量：“林先生，您好，我是沈时衍，是市导盲犬训练基地的训练师。受您的朋友委托，我带了一条导盲犬过来，希望能帮到您。”

　　“朋友？”林屿冷笑一声，眼底一片空洞，“我没有朋友。你找错人了，赶紧走，不然我报警了。”

　　“我没有找错人。”沈时衍的声音依旧温和，“是陈默先生委托我的。他说，您已经三年没有出过门了，他很担心您。”

　　陈默……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痛了林屿的心。那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是在他出事之后，唯一还试图联系他的人。但林屿早已把他拉黑，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一个被困在黑暗里，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废人。

　　“我不需要导盲犬，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林屿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告诉陈默，让他别再白费力气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轻微的窸窣声，似乎有人蹲了下来。紧接着，是一声轻柔的狗叫，“汪呜——”

　　那声音软糯又温顺，不像普通的狗叫那样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林屿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丝。

　　“它叫星辰，是一条经过专业训练的导盲犬。”沈时衍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柔了些，“它很乖，不会伤害你。林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但你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房间里。外面的世界还很大，还有很多值得你去看的风景——就算看不见，也可以用耳朵听，用鼻子闻，用手去触摸。”

　　“闭嘴！”林屿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扶住沙发边缘才站稳。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曾经能设计出最完美的建筑，能看到世界上所有的色彩和光影，可现在呢？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的世界里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你让我出去看什么？看别人同情的眼神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三年来压抑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门外的沈时衍沉默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公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屿粗重的呼吸声，和门外偶尔传来的、星辰轻柔的呜咽声。

　　过了很久，林屿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无力地坐回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林先生，”沈时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没有同情你，也没有觉得你是个废人。我见过很多和你一样身处黑暗的人，他们有的学会了重新生活，有的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我知道这很难，但你不是一个人。”

　　“我曾经也失去过很重要的东西。”沈时衍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回忆的伤感，“我最好的伙伴，一条叫‘追风’的导盲犬，因为我的失误，永远地离开了我。我自责了很久，甚至想过放弃导盲犬训练师这个职业。但后来我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真正的勇气，不是永不坠落，而是在坠落之后，还能重新站起来。”

　　林屿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竟然也有这样的经历。

　　“我不会强迫你立刻接受我和星辰。”沈时衍继续说道，“我会每天都来，在门口待一会儿。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或者需要任何帮助，只要喊一声，我就会进来。星辰也会陪着你，它很聪明，能感受到你的情绪。”

　　说完，门外就没有了声音。林屿侧耳倾听，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还有星辰偶尔的轻哼声。他们真的没有走。

　　林屿没有再驱赶他们。他靠在沙发上，脑海里回荡着沈时衍的话。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他已经逃避了三年，早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屿的肚子传来一阵饥饿感，他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他摸索着站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走到门边时，他犹豫了一下。门外的人还在吗？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板。透过门缝，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还有一丝狗身上特有的、干净的味道。

　　“我……我要去取外卖。”林屿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门外的沈时衍立刻说道：“我帮你拿进来吧。你告诉我放在哪里，我去取。”

　　“不用。”林屿拒绝道，“你别进来。”

　　他摸索着打开门锁，然后快速后退了几步，紧紧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视线。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沈时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进来，只是弯腰拿起门口的外卖袋，然后轻轻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已经放在这里了。”沈时衍的声音很轻，“需要我帮你打开吗？”

　　“不用。”林屿的声音有些僵硬。

　　沈时衍没有再坚持：“好。那我和星辰就在楼下等你。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喊我。”

　　说完，他轻轻带上了门。

　　林屿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他才松了口气，摸索着走到鞋柜前，拿起外卖袋。

　　回到沙发上，他打开外卖盒，是他以前最喜欢吃的番茄牛腩面。可现在，他却觉得索然无味。

　　他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沈时衍的声音，还有星辰那温顺的呜咽声。

　　这个男人，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用同情或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也没有喋喋不休地劝说他。他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用一种平等的姿态，尊重他的选择。

　　林屿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梦里，他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他的设计工作室。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桌面上的设计图。他手里拿着画笔，正在勾勒一栋建筑的轮廓，线条流畅而优美。

　　突然，画面一转，变成了刺眼的车灯和剧烈的撞击声。他尖叫着醒来，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公寓里一片漆黑，和他的梦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恐惧，再次席卷了他。

　　“汪呜——”

　　一声轻柔的狗叫从门外传来，像是在安慰他。林屿侧耳倾听，能听到沈时衍温和的声音：“别怕，我在这里。”

　　那一刻，林屿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他知道，门外有人在陪着他，还有一条温顺的狗。在这片无边的黑暗里，这似乎成了唯一的慰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沙发上。门外的呼吸声和狗叫声，像是一种温柔的陪伴，让他不再那么孤独。

　　也许，他可以试着，让他们走进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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