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信号

　　6282年，第七主城的防御墙在异兽潮的冲击下震颤了第三日。
　　指挥室的全息屏上，赤红色的“高危”警报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尖发紧。沈烬指尖抵着战术台边缘，指节绷成冷硬的青白色——他刚结束一场持续八小时的拉锯战，作战服肩甲上还嵌着异兽的鳞刺碎片，黑翼隼的精神体虚影在他身后低伏着，翼尖扫过地面时带起细碎的电流。
　　“沈队，西侧防御墙破口扩大，请求支援！”通讯器里的声音裹着杂音，混着异兽的嘶吼钻进耳朵。
　　沈烬没回头，声线是浸过冰的冷：“调第三小队侧翼包抄，我带突击组补位。”
　　话音落时，他已经抓过战术头盔扣在头上。黑翼隼振翅跟上，羽翼掀起的气流掀动了指挥室墙上的作战地图——那上面，代表沈烬的红色坐标正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向西侧移动。
　　没人敢拦他。
　　作为第七主城唯一的S级哨兵，沈烬的五感敏锐度是普通哨兵的三倍，精神体黑翼隼更是能撕裂三级异兽防御的顶尖战力。但代价是，他的精神阈值比任何人都脆弱，每一次高强度作战，都是在把神经往崩裂的边缘推。
　　三分钟后，沈烬降落在西侧防御墙的破口处。
　　硝烟裹着异兽的腥臭味钻进鼻腔，他甚至能清晰分辨出三公里外某只异兽的心跳频率，以及脚下废墟里，濒死士兵的呼吸正一点点变弱。黑翼隼发出一声尖啸，翼尖的电流劈向扑来的异兽，利爪撕开对方的脖颈时，温热的血溅在沈烬的作战服上。
　　“沈队，你精神力过载了！”突击组的队员在通讯器里急喊——他们能看到沈烬身后的黑翼隼虚影正变得不稳定，羽毛边缘开始泛出焦黑的裂痕。
　　沈烬没应声。他的听觉已经开始失真，士兵的呼喊、异兽的嘶吼，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太阳穴。视野里的景象开始扭曲，防御墙的金属纹理在他眼里分解成无数闪烁的光点，连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这是精神紊乱的前兆。
　　三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失控的边缘。
　　自从那个叫温屿的向导消失后，再也没人能接住他的精神暴乱。
　　黑翼隼的尖啸陡然拔高，震得周围的士兵都捂紧了耳朵。沈烬攥紧战术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精神屏障正在开裂，那些被强行压制的痛苦正顺着裂痕往外涌——直到一阵极淡的雪松气息钻进鼻腔。
　　很轻，像雪后森林里的风，裹着一点温凉的水汽，瞬间压下了那些尖锐的痛感。
　　沈烬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的嗅觉在精神紊乱时会放大数百倍，能轻易分辨出第七主城里每一种信息素的味道，但这雪松味是陌生的——干净，温和，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安抚力，像三年前那个夜晚，温屿指尖落在他后颈时的触感。
　　“医疗向导到位！这里有重伤员！”
　　废墟另一侧传来喊声。沈烬抬眼望过去，就看见穿着白色医疗作战服的人蹲在断墙下，正给伤员做精神疏导。那人的侧脸埋在阴影里，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指尖泛着浅淡的精神力光晕，正顺着伤员的后颈缓慢游走。
　　是向导。
　　沈烬的视线钉在那人身上。黑翼隼的尖啸弱了下去，翅膀收拢在他身后，竟反常地没有再躁动。
　　通讯器里的催促声还在响，但沈烬的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往那边走。他能闻到那雪松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力像一层软膜，轻轻裹住了他正在崩裂的神经。
　　直到离对方只剩三步远时，那人恰好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烬的呼吸骤停。
　　是温屿。
　　三年没见，他剪短了头发，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原本偏软的气质被医疗作战服衬得清瘦又冷感，但那双眼睛还是没变——瞳孔是浅褐色的，像浸在温水里的琥珀，看向他时，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沈队。”温屿先开了口，声线比三年前沉了些，语气是恰到好处的疏离，“这里是医疗区，战斗区域在三百米外。”
　　他的指尖还停留在伤员的后颈，精神力光晕没断，却刻意避开了沈烬的方向。
　　沈烬盯着他，喉结动了动，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句：“你回来了？”
　　“我一直在第七主城的医疗部。”温屿收回手，扶着伤员靠在断墙上，起身时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和沈烬的距离，“沈队的精神力波动很明显，需要临时疏导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问“要不要喝水”，指尖的精神力光晕已经淡了下去，明显是在等沈烬拒绝。
　　沈烬的胸腔里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三年前，就是这个温屿，在他精神暴乱到差点毁掉半个训练室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用雪松味的信息素裹住他，指尖落在他后颈的精神结点上，轻声说“别怕，我在”；也是这个温屿，在两人的精神联结稳定度达到99%、即将绑定永久羁绊的前一晚，留了一张空白的纸条，彻底消失在第七主城。
　　现在他说“我一直在”，说“需要临时疏导吗”。
　　黑翼隼突然发出一声低鸣，翼尖扫过沈烬的手腕。沈烬猛地攥住温屿的手腕，指节用力到发白：“三年前你为什么走？”
　　温屿的脸色白了白，却没挣扎，只是垂下眼，看着被攥住的手腕：“沈队，这里是战场。”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沈烬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力在往后缩，像一只受惊的猫，把所有柔软的部分都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的兽吼从头顶传来。
　　是四级异兽“裂空兽”，它的利爪已经撕开了防御墙上方的能量罩，巨大的阴影正朝着医疗区压下来。
　　“小心！”沈烬几乎是本能地把温屿往身后一拉，黑翼隼振翅扑上去，翼尖的电流劈向裂空兽的眼睛。
　　裂空兽吃痛嘶吼，尾巴猛地扫向地面。沈烬把温屿按在断墙后，自己转身挡在前面，战术刀刺入裂空兽的鳞片缝隙时，兽血溅了他一脸。
　　混乱中，温屿的手腕还被沈烬攥着。他能感觉到沈烬的精神力正在疯狂外溢，黑翼隼的情绪通过精神联结传递过来——愤怒，焦躁，还有一点藏得极深的恐惧。
　　那是怕伤到他的恐惧。
　　温屿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泛出精神力光晕。
　　三年前，他就是因为这一点不忍心，才会在沈烬的精神暴乱里闯进去；三年后，还是因为这一点不忍心，让他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缠上了沈烬的精神屏障。
　　“沈烬。”温屿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后颈，“冷静点。”
　　雪松味的信息素瞬间弥漫开来。
　　沈烬的身体猛地一僵。
　　熟悉的安抚力顺着后颈的精神结点钻进脑子里，那些尖锐的痛感像被温水浇灭的火，一点点退了下去。黑翼隼的嘶吼停了，翅膀收拢在他身后，温顺得像只大型宠物。
　　裂空兽的攻击还在继续，但沈烬的视线已经落回了温屿身上。
　　温屿的指尖还停在他后颈，脸色却越来越白——沈烬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力很不稳定，像快要耗尽电量的终端，每往外释放一点，都带着细微的震颤。
　　“你的精神力……”沈烬皱起眉。
　　温屿立刻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指尖的光晕彻底消失：“没事。”
　　他的嘴唇有点发白，却还是维持着疏离的表情：“裂空□□给你，我要处理伤员。”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
　　沈烬却再次攥住了他的手腕，这次用了力，没让他挣开：“三年前你突然消失，是不是因为精神力出了问题？”
　　温屿的身体猛地一僵。
　　三年前，他们的精神联结稳定度达到99%时，温屿的精神力突然出现了反噬——S级哨兵的精神负荷远超普通向导的承受范围，他的精神屏障被沈烬的精神力撑出了裂痕，如果强行绑定，他会彻底变成精神力枯竭的废人。
　　所以他走了。
　　去医疗部接受了精神阻断手术，把自己的向导力封了大半，只留下勉强能做临时疏导的程度。
　　这些事，他没告诉沈烬。
　　“沈队，”温屿抬起眼，看着他，浅褐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我们只是临时向导和哨兵的关系，我的精神力，和你无关。”
　　他的话音刚落，裂空兽的尾巴再次扫了过来。沈烬不得不松开手，转身迎了上去。黑翼隼的尖啸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明显的烦躁——它能感觉到沈烬的情绪，也能闻到温屿信息素里的慌乱。
　　温屿趁着这个间隙，转身钻进了废墟的阴影里。
　　沈烬解决掉裂空兽时，医疗区已经空了。
　　雪松味的信息素还残留在空气里，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他的神经上。他攥紧战术刀，指节泛白，黑翼隼落在他肩膀上，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侧脸。
　　通讯器里传来指挥室的声音：“沈队，西侧破口已修复，你现在的精神力指数是危险值，必须强制休息！”
　　沈烬没应声，视线落在温屿消失的方向，喉结动了动。
　　三年前被截断的精神信号，好像在刚才那一瞬间，重新连上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躲在另一处断墙后的温屿，正捂着后颈剧烈地咳嗽。他的指尖泛着血丝，精神屏障的裂痕因为刚才的强行释放，又扩大了几分。
　　医疗部的终端在口袋里震动，弹出的消息是：“温屿，你的精神力反噬又加重了，下次再强行疏导S级哨兵，你会彻底废掉。”
　　温屿关掉终端，抬头看向沈烬的方向。
　　远处的防御墙上，沈烬正站在硝烟里，黑翼隼的翅膀在他身后展开，像一片巨大的阴影。
　　他知道，这次的信号，再也断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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