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雪照长青

作者:幕雨怀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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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雷之下的开幕式



      紫华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李长青,在属于他人生高光时刻的毕业典礼后,怎么也不会想到,命运的轨迹会以如此荒诞且暴烈的方式偏折。

      夏日的雷雨来得急骤,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已是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同学们早已四散躲雨,李长青抱着那卷寒窗苦读数十载终于在今年落幕象征着这四年心血的毕业证书筒匣,快步冲过已开始积水的中英广场。他记得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座凉亭,只需再快几步。

      就在他一只脚踏入一片映照着铅灰色天光、看似寻常的水洼时,天地间蓦然一白!一道虬龙般的紫色闪电,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以无法形容的精准和暴戾,自九霄垂落,不偏不倚,狠狠劈入他脚下的那片水光。

      “轰——!”

      没有痛觉,或者说,任何人类神经能够传递的痛感在那瞬间都已失去意义。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意识、乃至构成“李长青”这个存在的一切,都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源自宇宙本初的庞大力量硬生生撕扯、剥离、然后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光怪陆离的漩涡。物理的界限模糊了,时间的概念消失了,他像一粒微尘,被抛入了无垠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

      意识,是在一阵阵钝痛和尖锐的刺痛交替袭击下,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般,一点点重新浮出水面的。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模糊的、带着嗡鸣的背景音里,夹杂着极轻微的啜泣和压抑的交谈。随后是嗅觉,一股浓重而复杂的味道钻入鼻腔——苦涩的草药气、清雅的檀香,还混合着一种……锦缎被褥特有的、略带沉闷的织物味道。

      他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才掀开了沉重无比的眼皮。

      光线有些刺目,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好一会儿才适应。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片淡青色的、绣着疏朗竹叶纹样的软烟罗纱帐。视线缓缓移动,触及的是雕刻着繁复如意云纹的床楣,木质温润,透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这不是医院。医院不会有这样的拔步床,不会有这样古意盎然的陈设。

      他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想坐起身,查看周围环境,然而只是微微一动,浑身骨骼就像散了架般发出抗议,尤其是额头和左臂,传来火辣辣的、清晰的痛感。

      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质地柔软光滑的中衣,绝非现代的棉麻材质,更像是丝绸。左臂被洁白的细布带层层包裹、固定着,额角也贴着什么东西,微微发痒。

      他强忍着不适,用未受伤的右手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更加仔细地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宽敞而雅致。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青砖,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案上设有笔山、砚台、镇纸,还有几卷摊开的线装书。一侧是顶天立地的博古架,上面错落有致地陈列着一些青花瓷瓶、玉雕摆件和更多的书匣。墙角的多宝格里,一只紫铜香炉正袅袅吐出清淡的檀烟。窗棂是菱花格的,窗外隐约可见几竿翠竹摇曳的影子。

      这绝非普通富户之家,其格局、气韵,分明是诗书传家的钟鸣鼎食之族。

      “我这是……在哪儿?”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却被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干涩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记忆的碎片开始疯狂地回涌——穿着学士服与同学合影的笑脸、校长亲手拨过的流苏、突如其来的暴雨、狂奔的脚步、脚下那滩映着雷光的水洼、以及最后那毁灭性的、贯穿一切的紫色电光……

      穿越?这个只在小说和影视作品中见过的词汇,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荒谬!不可能!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是研究历史、探寻真实的人!

      就在他心绪翻腾,试图用残存的历史知识来辨析这究竟是哪个朝代时,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淡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一抬头,正好对上李长青茫然审视的目光。

      小丫鬟先是一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巨大的惊喜在她脸上炸开,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

      “少……少爷!您……您终于醒了!老天爷保佑!菩萨保佑!您都昏迷两天两夜了!老爷、夫人,还有老夫人,都快急坏了!府里上下都快乱套了!”

      少……爷?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李长青的心上,让他瞬间耳鸣目眩,几乎要重新跌回黑暗中去。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感,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尽可能平静的表情,顺着她的话,用沙哑的声音试探着问道:“这里是……?我……我这是怎么了?” 他刻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有些空洞和迷茫,仿佛记忆受损。

      “少爷,您……您不记得了?”小丫鬟急切地向前几步,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眼圈瞬间就红了,“这里是沧州李府啊!您是我们李家的大少爷李长青啊!前日您奉老爷之命,去城外五十里的青漪别院查验春耕田庄,回来的路上,天降暴雨,那拉车的马被一个落地惊雷给吓疯了,车子……车子就翻下了官道旁边的陡坡……您这才……呜呜……” 她说着,忍不住用袖子拭起泪来。

      沧州李府……李长青……

      同名同姓!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那日的雨水更加冰冷,从李长青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是一名优秀的歷史系毕业生,不敢说通晓古今,但对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主要朝代、重要州府、世家大族皆有涉猎。他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无论是记忆中哪个朝代的“沧州”,都不可能有如此建筑风格、服饰特点且被称为“李府”的豪族,更不用说这丫鬟的发式、衣著,完全与他所知的任何历史时期对不上号!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

      他不是回到了过去,他是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在正史中从未记载的时空——澜朝。

      那道诡异的雷电,那滩仿佛连接着异度空间的水洼,将他从现代的、充满希望的毕业典礼后,径直抛入了这个时空错位的节点,成为了另一个“李长青”,一个沧州李氏、书香门第的大家子弟。
      “我…去!这**是真的……”虽然是坚定唯物主义者的李长青,此刻只觉得世界观的破碎……不经意间爆了粗口。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茫然、恐慌,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他的家人、朋友、同学、他为之奋斗了四年的学业、他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一切的一切,都在那道紫电中化为乌有。他成了一个附着在陌生躯壳上的、无根无萍的孤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保持着韵律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沉稳的中年女声:“青哥儿醒了吗?我刚听外面小厮说屋里有了动静。”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深青色缎面褙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约莫四十余岁的妇人已走了进来。她面容端庄,眉宇间带着长期养尊处优形成的威仪,但此刻,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焦虑和关切。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婆子。

      “夫人!”小丫鬟连忙躬身行礼,带着哭音回话,“少爷刚醒,只是……好像有些事记不太清了……”

      被称作“夫人”的妇人快步走到床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李长青脸上逡巡,当看到他苍白的面色和裹着绷带的额头时,眼圈也微微泛红。她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儿子的脸颊,又怕碰疼了他,最终只是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我的儿……你可算醒了!真是吓死为娘了!身上还疼得厉害吗?头呢?头晕不晕?”

      李长青看着这位陌生的“母亲”,心中五味杂陈。他能感受到那份真挚的担忧,但这情感是给予这具身体原主的,而非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窃据者。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几个干涩的音节:“还……还好……让……母亲……担心了。” 这声“母亲”叫得无比艰涩,在原来的世界里,他有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还在等他毕业后给他们发条短信,原本他打算毕业后订机票回家看一看,与父母好好吃一顿饭的,如今只成了妄想。
      李夫人却似乎松了口气,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记不清事不打紧,许是磕碰了头,太医说了,静养些时日便能恢复。” 她转头对身后的婆子吩咐,“快去禀告老爷和老夫人,说大少爷醒了!再让厨房把一直温着的参汤和清粥小菜端来!”

      婆子领命而去,屋内又是一阵忙乱。

      李夫人坐在床边,细细询问着李长青的身体感觉,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他“以前”的事情,比如他父亲李伯渊如何震怒,已经派人去严查马匹受惊的原因;老夫人如何日夜忧心,亲自在小佛堂诵经祈福;还有他院里的几个大丫鬟如何轮流守夜……

      李长青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发出几个单音节省略回应。他像一个最顶尖的间谍,努力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拼凑着这个“自己”的身份背景、家庭关系和行为模式。

      沧州李氏,似乎是澜朝北地有名的书香世家,祖上出过几位翰林,李伯渊现任沧州通判,是州里的实权副职官员。而他,李长青,是嫡出长子,年方十九,自幼聪颖,博览群书,被家族寄予厚望,正准备参加下一科的乡试。性格嘛,似乎有些少年人的清高和书卷气,但总体而言是循规蹈矩的。

      正思忖间,外间传来通报:“老爷和老夫人过来了!”

      只见一位身着藏蓝色直裰、面容清癯、目光沉稳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携扶着一位头发银白、手持沉香木拐杖、神态慈祥中透着雍容的老太太走了进来。想必这就是李伯渊和李老夫人了。

      “长青,我的儿啊,感觉如何?”李伯渊的声音洪亮,带着久居人上的气势,但看向儿子的目光里,关切之色也难以掩饰。

      “孙儿,你可算醒了!阿弥陀佛!”老夫人更是直接走到床前,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李长青没有受伤的右脸,眼中泪光闪烁,“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定要跟太医说,莫要忍着。”

      李长青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老夫人和李伯渊同时按住。

      “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李伯渊沉声道,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审视着什么,“醒来便好。此次意外,府内上下皆有疏漏,为父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如今首要之事,便是安心静养,旁的无需操心。”
      李长青内心be like:…………我也没打算行礼,而且我也不会行礼啊……

      李伯渊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李长青能感觉到,这位“父亲”是个精明而严厉的人。

      接下来又是一番关切的询问和叮嘱。太医也被请来再次诊脉,确认他已无性命之忧,只需好生调养,外伤愈合和记忆恢复都需要时间。

      众人见他精神不济,面色疲惫,便不再多扰,嘱咐丫鬟好生伺候,相继离去。

      房间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个名唤“墨韵”的绿衣小丫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挥之不去的药香。

      李长青靠在床头,墨韵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他喝下温热的参汤和清粥。身体的暖意稍稍驱散了一些内心的冰冷,但那种巨大的不真实感和孤独感,却如同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越来越浓。

      他透过菱花窗格,望向那片完全陌生的、属于“澜朝”的夜空。星子初现,与他那个时代所见,似乎并无不同,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名为“时空”的厚重帷幕。

      他的历史知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还能成为他的依仗吗?这个看似显赫的李府大少爷身份,是福是祸?那道将他送来此地的雷电,是纯粹的意外,还是蕴含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深意?

      前路茫茫,如同这深不见底的夜色。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必须彻底隐藏起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小心翼翼地扮演好“李长青”这个角色,在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澜朝,如履薄冰地活下去。直到……他或许能找到一丝回去的契机,或者,弄清楚自己为何而来。

      而这一切,都始于这个弥漫着药香和檀香味的、在沧州李府度过的、漫长而煎熬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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