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火》（四幕）

　　试卷上的字迹开始扭曲、融化。
　　林启死死盯着那道悬臂梁受力分析的题目，感觉自己的脑浆也正像图中的结构一样，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理论力学，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考场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咚……咚……咚……
　　声音大得异常，仿佛一面巨鼓在他胸腔里擂响，震得他耳膜发疼。视野边缘泛起彩色的光斑，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子。
　　“同学，你没事吧？”旁边有人小声问。
　　林启想摇头，却发现脖颈僵硬无比。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吸入的却不再是考场沉闷的空气，而是一种……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无数种花香、果香、麝香被打碎后混合，又被高压电流瞬间电离，变成一种具有强烈攻击性的、活着的能量，蛮横地撬开他每一个毛孔，向他的四肢百骸注入一股陌生的、汹涌的、完全失控的热流。
　　“唔……”
　　他闷哼一声，从椅子上滑落，膝盖重重磕在地面，却感觉不到疼痛。全身的感官都被那奇异的气味洪流淹没、重塑。皮肤变得异常敏感，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裤管，都激起一阵阵战栗。一种深不见底的、渴望被触碰、被填满的空虚感从下腹炸开，迅速席卷全身。
　　“他怎么了？”
　　“信息素……是信息素失控！他是个Omega！”
　　“天啊，在公共场合……快叫秩序官！”
　　Omega？秩序官？这些陌生的词汇像子弹一样射入林启混乱的大脑。他艰难地抬起头，视野里是无数双惊恐或鄙夷的眼睛。他看到几个穿着银灰色制服、身形矫健的人快速靠近，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冰冷、强悍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想要蜷缩起来，却又被体内那股热流驱使着，几乎要向他们伸出手去。
　　“一个需要被立刻管教的Omega。”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林启的现代人自尊心在这一刻发出了尖锐的咆哮。他想反驳，想站起来，想告诉这些人他不是什么Omega，他是林启，一个正在考理论力学的大学生！可喉咙里只能溢出破碎的、带着甜腻颤音的呜咽。生理的无力感像最坚固的镣铐，将他的灵魂死死锁在这具陌生的、正在发情的身体里。
　　一剂冰冷的针剂刺入他的颈侧。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感官的洪流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疲惫不堪的沙滩。力量被抽空，他像一片羽毛般被轻易架起，带离了那个他永远也没能答完的考场。
　　当他再次恢复清醒时，已身处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墙壁柔软，没有棱角，像一颗温暖的卵。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人工合成的、安抚性的淡香，试图掩盖他自身仍在隐隐散发的气息。
　　一个穿着柔和蓝色制服、面容温和但眼神不容置疑的女性走了进来，将一套柔软的白色衣物和一个薄薄的电子板放在他身边。
　　“林启先生，欢迎来到新生活。这里是Omega适应性辅导中心。请您更换衣物，一小时后，我们将开始第一节《Omega权益与义务守则》的学习。”
　　她的话语流畅得像播放了无数次的录音。
　　林启茫然地接过电子板，屏幕亮起，浮现出金色的文字：
　　《Omega权益与义务守则》第一章：生物本能与社会和谐》
　　“Omega是自然的瑰宝，其独特的信息素与生育能力，是维系社会延续的基石。服从于与之信息素高度匹配的Alpha的保护与引导，不仅是生物进化的最优选择，亦是贡献社会、实现自身价值的最高荣耀……”
　　瑰宝？基石？荣耀？
　　林启看着这些词汇，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考场里那些鄙夷的目光，那个冰冷的“需要管教”的评价，还有那具完全不听使唤、向陌生人乞求触碰的身体。
　　这就是……荣耀？
　　他猛地将电子板摔在柔软的地面上，它弹跳了一下，屏幕依旧亮着，那些金色的文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在我的时代……”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用干涩的嗓子嘶哑地说，“爱和婚姻……不应被生理本能支配……”
　　无人回应。
　　只有合成香氛依旧孜孜不倦地喷洒着，试图抚平他灵魂深处燃起的第一缕火焰。牢笼无声，但他已身处其中。理论力学的公式远去，一场关于人性、自由与真相的，更为残酷的考试，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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