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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糖
“小竹,你抢到票了吗?”阮田拍了拍床头的栏杆,感受到震动和声响,程竹从床上坐起来,朝着床那头道:“还没呢。”
阮田听闻,忙掀开中间的床帘,探过头来:“那怎么办?”
“没事,还有时间呢。”程竹把手机里的熊猫视频暂停,“实在不行我就等分配吧。”
“可分配的飞船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能不能...”阮田有些低落,可惜如果不是因为每个人只能购买一次船票,她就能帮程竹一块儿抢票了,这样的话还可以增加点抢票概率。
“没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程竹笑着安慰阮田,开玩笑道:“再说啦!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得相信咱们大学生抢课的速度!”
反正程竹早就想好了,她没有亲人没有资产没有追求,横竖没有牵挂,左右不过一死,真是到了地球的最后一天,一块结束也不是不行。
不过程竹想象里的地球毁灭是大家一起爆炸,而不是其他人都远走高飞,她不得不被留下来直至灰飞烟灭。
所以程竹还是想争取一下,她才21岁,虽然没有打算活得多精彩,但她还是很满意自己普普通通的生活——
有饭吃有觉睡,每天看看熊猫,用她自己的话说,上学就是“种种菜”,读书还有补助,等毕业了她就去农村苟着,种的菜能自给自足就好了。
更何况大学的补助除了最基础的生活开支,程竹都存了起来,她物欲极低,平时不会有多余的支出,所以这完全够她后面的生存了。即便钱花光了,程竹觉得自己“年轻力壮”,找机会随便打点工也都足以温饱了。
可惜程竹归园田居未办而全盘崩塌——地球马上要爆炸了,人类要前往新的星球去寻求生存。
高级飞船数量有限,联合国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筛选普通民众,于是剩余的高级飞船舱位都用抢票的方式进行安排,谁能抢到就是谁的。
也许到了最后,用运气来证明“天选之子”的方式反而是最没有争议的。
这时再剩下的人,就只能被随机安排进预警后临时建造的飞船里。临时建造的飞船只能保证最基本的功能,但余下的人已经别无选择。
“如果我是大富婆就好了。”阮田撅起嘴,她能跟着父母一起乘坐高级飞船离开,却一点也帮不了程竹。
程竹抓着被子,往前挪动了一点,把手机放下,掀开中间的床帐,然后轻轻拍了拍阮田的手:“那就说好了,去那边之后,等你成为大富婆,我就来找你。”
没等阮田酝酿出泪意,程竹又立刻左右抱拳道:“苟富贵,勿相忘!”
阮田低头”扑哧一声笑出来,随即看到程竹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暂停未动的毛茸茸的大脸,正张着长满利齿的大口,像正准备吃掉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熊猫!”阮田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竹嘻嘻一笑,点击播放键,屏幕里的大嘴持续了几秒后又慢慢合拢,“看它打哈欠可以睡前催眠,再说啦,现在不多看一点,怕以后都没得看了。”
是呀,到了新的星球,一切都还是未知,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连人都不知会有怎样的未来,更别说熊了。
不再深想,程竹把手机拿到阮田面前晃了晃,“瞧!多可爱呀,这可是我最后的精神食粮呢。”然后收回手来,“好啦!你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听到“明天”二字,阮田慢慢沉寂下去,她看了看程竹,几度微微张嘴,想说点什么,复又闭上,最终什么其它的都没说,只往对面道了句晚安。
拉上床帐后,程竹突然有些想哭,阮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她们很大可能再也无法相见了,可她不想用伤心来渲染她们在地球上的最后一面。
于是她轻轻呼了口气,躺在了靠枕上。
这时候唯一能让她平静的只有熊猫。
地球毁灭影响的不止人类,还有其他生物,联合国决定在保全人类的基础上,尽可能地把珍贵的物种一起带离地球,大熊猫也在其列。
但如今人类自己都惶惶不可终日,程竹也只能祈祷它们能比她幸运点,毕竟她目前还没有着落呢。
一周后还有最后一次抢票机会,没抢上她就等两周后的分配。
如果倒霉到真的只剩被留下的命运,程竹也能平静地接受这个命。到那时,她就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她的熊猫仔仔、她的小竹苗苗、她的小书本本,然后找个深山老林,支个帐篷,然后等死。
程竹以前就一直想去原始森林转转,可惜她独自一人没金钱没机会没胆量,不过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连死亡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这样四舍五入也算死前满足自己了。
想着想着,程竹点开了手机里的直播回放视频,听着熊猫宝宝的呼吸喘气声,她就能睡得很好。
“呼...呼...呼”
...
“嘤——!”蓦地,一阵熊猫的叫声响起。
好久没被闹钟叫醒了,程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等听到另一张床上悉悉索索的声音时,她才反应过来,阮田该走了。程竹拍了拍脸,然后爬下床。
阮田已经穿好了衣服,女生就站在楼梯旁边,看着程竹爬下来,好像就只剩等她了。
“不带什么走吗?”好似阮田只是出门一趟马上又会回来一样,程竹自然地、随口道。
“不了。”阮田轻轻地摇摇头。
早些日子新闻一出来,另外两个室友就收完所有东西走了,也没再跟二人联系过,高级飞船的资格无法转移,但上飞船之前,人可以消失。
生死面前,难赌人心。
“那...走吧。”程竹穿上拖鞋,和阮田一块儿走到门口。
“好啦!就到这儿吧,小竹。”阮田停下来,拉过门。
程竹本想说我再送送你,但她知道阮田的意思,出门只会增加危险。
对视几秒,阮田慢慢推着门,朝里摆了摆手,“进去吧。”她拽着小背包往走廊另一头走去,两面高墙,没有窗没有光,一眼望去,只有混沌和黑暗。
看着阮田的背影,程竹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她想上前叫住她,却见阮田转过头来,又朝程竹挥了挥手,“小竹,活下...”
楼梯口处唯一的光源照在女生身上,她背着阳光,最后努力扬起笑脸,改口道“好好活。”
“啪。”
门关上了。
程竹被这细微的声响惊醒,眼前一片黑暗,她眨了眨眼,还有些愣怔,脑中浮现的仍是与阮田分别的最后一面,彷佛就是刚才。
甩了甩头,慢慢坐起身来,程竹才想起,距离她和阮田分别已经过了两周了,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在不知道哪座山里,围着帐篷等着一切一起变为尘埃...
但现在,周围有点太过于安静了,连空气的流动好像也都静止了一般,凝固又压抑,仿佛处在真空里。
真...空...?
程竹终于回过神来,她应该是已经飞上太空了。
她的确没有抢到票,也根本没有等到随机分配的那一刻,因为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用来保证有钱有权的人能顺利撤离的手段。
所谓的抢票是假,分配是假。
提前撤离是真,抛弃普通人是真。
想起自己现在不知道飞离地球了没有,也不知道阮田顺利撤离了没有。
她已经同阮田分开有些时日了,而自从阮田被接走,二人就立刻失去了联系。
有朝一日会相见,也不过是两人最后互相安慰的话,谁都知道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能做的只是,在活着的时候,尽可能地“好好活”。
她一直都看得清,她们也一直都看得清。
那时与阮田分别一周后,程竹不出所料抢票失败,她也想得开,反正也失去了最优的选择,剩下的就是等罢了,无非等分配或者等死,在程竹看来,二者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分配也不是万无一失,即便能走也不能保证她上飞船前没有发生意外,更何况谁都知道分配的飞船跟高级飞船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最大的区别也许只是要么在地球上变灰要么在宇宙中变灰。
并非程竹悲观,恰恰相反,她只是总会预想多个可能性,然后心平气和地接受那些糟糕的结果,再顺其自然地继续每一刻。
距离预计的地球末日还有两周,人类模拟过无数次的灾难演习,也在这段时间实现了它的用途,虽不至于井然有序,但至少没有大范围的烧杀劫掠,不过,程竹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向外面,乱七八糟还是有的。
她因为无处可去,一直龟缩在狭窄的宿舍,倒是也没有谁会去注意到一个郊区学校的破楼房。
预警之后学校里的人跑的跑、散的散。除了要等家里人来接还陪了她一阵的阮田,就再没见过其他人、甚至是活物。
鸟兽纷飞,即知危险。
但即便抢票失败,程竹也并未感到慌乱。她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拿起旁边的软糖。
每天吃一颗软糖是她给自己又好好活了一天的奖励,程竹拿出糖,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狭窄的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女生坐在凳子上,只有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像是程序固定的仪器一般,重复着一上一下的机械动作。程竹出神地望着糖袋子,脑子里想着:还有最后一颗了。
最后一颗。
一颗。
不知怎的,女孩又把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了一颗糖来,等口腔再次感受到浓郁的甜软,程竹才愣然回过神来。
她刚才把最后一颗软糖吃了。
甜意完全消失在嘴里,口腔又寡淡下来,女生抬头望了望四周,寂静的、逼仄又空旷的,和软糖的味道一点也不一样。
一点儿也不惬意。
她打算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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