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魔尊重生
“你是说,只要从这面镜子进去,你可以把我送回到任何时间、地点?”
魔尊眯起眼,打量这名从七日缱绻镜后滚出、自称“镜缘君”的青衣男子。
无道宫血封已破,穹顶传来的羽衣破阵曲摧心裂肺,守备魔兵抵不住玉人宫音修法力,马上要被顾寒衣率领的义军冲破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危机时刻,林少恩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毁了这一切败局的魁首——七日缱绻镜。
若不是这见鬼的镜子,他怎会对顾寒衣一再姑息?心存幻想?
千金骨劈上海棠花镜框的一瞬,后面传来异响,滚出这么个镜灵来。
“是啊……”镜缘君讨好地笑着,“这镜子名为纵横,是鸿钧老祖调理天地时空所用,他老人家归位后,我便流落人世……”偷偷瞄着魔尊,他的褐袍金甲被鲜血染透,身周灵光不稳,手中森森骨刃沾满鲜血,淌了一地。
镜缘君功德未满,只要这骨刀一挥,打碎本体,他就跟着神魂俱灭。
“那好。”林少恩毫不犹豫地报出,“神历戊戌记丙申年,八月十四。”
镜缘君面露难色,“魔尊、陛下,您就算回去了,也就六岁,没了这身能为,还是难救令慈脱苦海啊……”
林少恩报的这个时间点,是他的母亲温阿秀去世的前一天。
“哦,”俊美面庞划过一丝黯然,“那算了。”干脆地挥刀再劈。
“陛下不要啊!!”拖着本体,狼狈地后退,“您再斟酌斟酌!!重走一趟人生路,或许可以逆天改命呢?!这也是你的一线生机啊!!”
林少恩笑得十分阴森,轻声细语,“你既知道过去未来,难道看不到我的一生?”
重走人生路?
还不如死了痛快。
密室外,杀声渐近,泠泠声音穿透墙壁,“魔头,快快出来受死!”
明霜剑铮铮作响,寒气从门缝蔓延,镂刻着降魔符文的霜花沿着墙壁蔓延,已经快到他的脚面。
眼前,又浮现那人莹白如玉的脸颊。
三月柳色中,顾寒衣风姿秀逸,回眸一笑,温润眉眼浸透了绵绵情意,似在撒娇般:“夫君,怎么不过来?”
魔尊舌尖、心口、身下,涌上一股热流——与镜中顾寒衣度过的,是他一生中最为温馨缠绵的日子,哪怕只有短短四十九日,也足以令他在战场上留情。
锵然巨响,惊醒了迷梦,他赶紧晃了晃脑袋,甩开幻影。
想什么呢?都到这时候了,还分不清镜里镜外!
烧了顾寒衣的师门、把他当女儿看待的师侄炼成了魔刀,将他囚做禁脔凌辱。
依此人睚眦必报的个性,凌迟可能都算便宜了他。
镜中,他有多温柔,镜外,他就有多冷酷!
从无道宫中逃走月余,这人整合了八门余孽,组成义军,打得他的傀儡军、阴兵阵节节败退。
身旁还有一头不知从何而来的玄铁异兽,轻而易举捏死了他的义子莫之焕。
仗打到如今,已没了胜算,无道宫的血封被破,眼看就要被九洲修士撕成碎片。
魔尊思绪起伏,带动胸前伤口,他忍不住一口血喷在了镜面上。
镜子照不出任何景象,只有一团模糊的云雾,鲜红从云雾中隐去,好似吞掉了他的血。
“陛下……”镜缘君有些担心。
魔尊神色叵测——凭什么只有他沉醉其中?凭什么只有他无法自拔?
再怎么让步、妥协,甚至重修离照门,顾寒衣也只会冷冷嘲讽:“赔我?九洲惨死的修士百姓、还能活转来吗?魔狗,你死上千遍万遍,也不足消我心头之恨!”
明明是他一念不忍,不计较他入宫行刺,这人才得侥幸逃生!他怎能薄情如斯?!
不甘、愤恨,重新激起了魔尊的求生欲——若非贪恋镜中幻影,他怎会沦落到此?!
明明已经征服了九洲四界、屠戮了八家仙门,登基践祚,称孤道寡!
要不是顾寒衣!要不是这面该死的“七日缱绻镜”!
林少恩眯起双眼,慢慢吐出一个时间点。
穿过纵横镜时,魔息一丝丝从体内分离,他感到自己变回了凡人之躯。
全身克制不住的发抖,想要喊,又喊不出来。
没等他反悔,脚已踏到一片湿软的泥地。
林少恩睁开双眼。
银盘皎然,朗照乾坤,万籁俱寂。
裤/裆里一片暖意,还有些腥臊气味。
无奈地闭了闭眼。
这破镜子!太不会做人!
面前小径上俯卧着一具刚断气的尸体,背上插着把破柴刀。
冷冷觑着他杀掉的第一位师尊。
被师衡真从兽人族找到时,这人摸着他的灵脉,仰天大笑:“良质美材!良质美材!!不可多得的良质美材!”
月光照得老道脸上沟壑分明,癫狂神色,十二岁的自己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如今,同样的月光照着地上尸体,花白头发从耳后乍开,除了背心处的一点血迹,整个人显得很安详。
上辈子第一次杀人时,他满脑子都是那碗人肉羹,吓得半死,尿了一地。
重生后,已经杀出经验的魔尊熟练地毁尸灭迹——拔出柴刀、拭净血迹,剥下冠带、衣服,拔掉须弥戒,将人拖到早就预备好的大坑里。
这把柴刀,日后会被九离门的走狗验出师衡真临死前的景象,导致他在明刑典堂上无言可辩,做实了两次弑师之罪。
从此,九洲仙门,再无他立锥之地。
今年,他才十六,身材比一般少年还要单薄,吃力地填平了尸坑,林少恩累得直喘气,坐在坑顶休息。
在他对面,矗立着一棵怪模怪样的槐树。
树根下,有个不起眼的土包。
林少恩挪着脚步,蹭到大师姐坟前。
杀了师衡真的一个月前,林少恩目睹了大师姐余丹芳的死。
那时的余丹芳身受重伤,在柴房躺了好几天,身上烫得吓人。
这样子,太像母亲临死前。
林少恩壮着胆子,摸进了师尊的丹房。
自打师姐被妖兽抓伤,师衡真就没来看过她,似乎在等她自己了结。
同门更是懒得来问,这些天,多亏自己守着,才让她吃了几口热饭。
他心惊胆战地在药柜里翻找,背后传来“嘎吱”门板响动。
情急下,林少恩钻进了柜子,反手带上柜门。
到处都是草药冲鼻的气味,他怕发出声响,捂着鼻子,从柜门缝隙往外看。
见到师衡真将余丹芳的躯体投入丹炉时,他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什么治疗师姐的方式。
直到,炉火燃起,鲜血、惨叫,自炉眼汩汩涌出。
骨头烧断的爆裂声传入少年耳中,他动弹不得,全身被惊惧、悲恸和不解包裹,四肢百骸如浸入冰水。
一个时辰后,炉中声响渐息,烧得通红的丹炉冷却,化为原本的灿金。
师衡真施法把炉子扣了个底朝天,里面断断续续掉出几缕黑发、牙齿、骨头、半融化的眼珠,以及几块没完全烧化的血肉。
在这堆东西里翻找,师衡真捡起一点淡黄色的晶体碎末,惋惜地喃喃:“可惜、可惜,徒儿你修行不佳,才炼出这么点儿东西……”
指尖抹进嘴里,他眯着眼细尝,好像在吃什么仙丹。
“土系灵晶,与我相宜……好……接下来,该到谁了?”一边收拾地上血肉,一边念念有词,“甘廿宝?嗯,不到火候……袁松?咳、算了……还是……林怀恩好了……”
林少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丹房,但他清晰地记得当天晚上,饭桌上那一满盆肉羹。
师兄趾高气扬地宣布,“师尊开恩,特地给大家开开荤。”
同门们一拥而上,几下把那盆来历不明的肉舀空了。
他也不敢露出异样,假做兴高采烈,添了满满一碗肉羹走了。
到了无人处,林少恩发足狂奔,到了砍柴歇脚的地方,把这碗肉,埋在槐树根下。
慢慢跪下,为师姐拔掉了小土包旁边的荒草。
从他十二岁入门,只有大师姐给予过些许关爱:见他挨饿,掰开半个高粱窝窝给他;撑开破袄,遮住滂沱大雨;同抢他柴火的师兄打架;分给他沾满了灰尘的糖葫芦……
听到他说起家中情境,哀哀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背唱道:小白菜呀,地里黄啊,三两岁啊,没了娘啊……
瘦弱的少年垂下头,眼泪扑簌簌落进了浸透汗酸味的旧衫。
“大师姐,暂且委屈一段时日,”林少恩嘴角翘了翘,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天真,絮絮叨叨说道,“短则七八年,长则十来年,我必定大修土木,帮你竖碑修坟。”
前世,当他成为魔尊,把慈悲寺没死光的秃驴迁来为余丹芳日夜诵经祈福时,那帮可笑的正道修士,对他破口大骂,“少恩寡德的货色,也配叫什么怀恩?”
想想也对——
这一生,本就没什么值得他感怀的恩德,没有什么需要他报答的恩人。
像余丹芳这样,少有几个待他还行的,全都死得万分凄楚,以至于入魔时,他心中一片坦荡,把附身的魔君都给反噬了。
魔尊从善如流地改名,将“林怀恩”改成了“林少恩”。
天快亮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带着从师衡真身上搜刮的财物,大步流星下山去了。
前生,他实在太蠢,现成的银子都不晓得拿,一路乞讨到了泊月庭。
今生,他把师衡真身上值点钱的冠带全当了,换了身干净衣服,进了客栈,美美睡了一觉。
近黄昏时,前魔尊才在高床软枕上醒来,找了附近最贵的酒楼。
饭饱酒足,赶着新买的马车出了城门,眼前是一道熟悉的三岔路口,林少恩叹了口气。
西方是他前生的倒霉师门,泊月庭,修真界第一仙门。
当初选择往西,不仅仅奔着它天下第一的名头,还因为泊月庭号称万门首宗,所在地的明刑典堂可以审判不走正道的仙门修士。
他以为,去了那地方,师衡真所作所为自会有公论,自己虽是杀师,到底情有可原。
驻停在路口,狠狠嘲弄了一番前生的愚蠢可笑,林少恩放开马鞭,朝正东方驶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