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拟杂文集

作者:庭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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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儿(cpcb自代)


      那个时候正值留□□,许多人家费尽心血将孩子送到国外去求学,大多人甚至不明白在外面可以学到什么,只是想着光宗耀祖。李安政是那个时候离开家的,父亲拿出一些积蓄,母亲和弟弟送他到了港口。登船的时候李安政看见弟弟向他招手,那小子还特意穿了过年那时的新衣裳。轮船在鸣笛声中启程,渐行渐远,直到已经看不到亲人的身影,他才回到船舱中,从此他成了远离家乡的游子,不知何时才会归来。
      李家往后的日子多磨难,李安政离开的第二年,父亲积劳成疾,不幸病逝,家中只剩下母亲会做些针线活,弟弟则早早出去当苦工。李安政的弟弟叫李安德,哥哥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念书,可惜世事变迁,如今已经是一名下矿的工人。父亲的葬礼李安政因为琐事缠身最终没有归来,李安德也因此对哥哥颇有成见,尽管母亲常告诉他,只有哥哥有了大出息,他们才能过上好日子。时隔多年,国内早已换了新天。李安德已经看不出少年模样,在这些年间母亲也还是思念过重抑郁而终,那个时候李安政寄回来信件,问他要不要也到日本去,李安德觉得心寒,没有答应,也没有回信,此后兄弟二人近乎断联。
      ……
      这是陈平昌知道关于李安政的全部,现在提起来仍然有些唏嘘,他只见过李安德一次,往后如何他不知道,李安政也说不知道,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躺过一个战壕吧。现在两人漫步在街头,于人潮之中,看他们欢庆佳节。每年这时都会有不少人到这里来,可能不过是想看一次升旗仪式。李安政笑他们可爱,凌晨就人头攒动在旗杆下翘首以盼。陈平昌也觉得这些同胞可爱,百年来从未变过,为了那面旗帜,甚至在旗帜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们就在前赴后继了。
      因为每天都能看见,他们没有再挤到人群中去,两人绕过巷子回了家,陈平昌到厨房去,今天还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是李安政的生日。不过从那个故事来看,李安政的生日很难考证,不过既然他咬定在今天,陈平昌也随他去了,毕竟李安政也确实是在多年前的今天迎接了第二次生命。他准备长寿面的时候李安政在收拾书房里凌乱的桌子,偶然间碰掉了一本相册,一张老照片就那样掉出来,他弯腰拾起,眼睛却突然失神。
      照片上是一个婴儿,时间好像又回到那些鎏金岁月。
      国内变了天,一片乱象,李安政也结束了自己的学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和他一起回去的还有一个婴孩。婴孩是他捡到的,不知道是被怎样的父母留下,本应该交给学校处理,李安政却神差鬼使地将他留在了身边。他带着孩子回到了上海,此时婴儿尚不足月,李安政还不会照顾一个孩子,往往手忙脚乱,好在孩子生命力顽强,还算健康。李安政的生活不算富足,只能撰些稿子换取微薄的稿费,而且和弟弟断联许久,也无从寻去,就算知晓对方在哪里,显然也不好带着个孩子过去拖累。
      婴儿是个黑户,名字是李安政取的,叫平昌,取平安和昌盛的意思,携带着李安政对他美好的祝愿。他们后来一起住进了北大校园,李安政作为归国学者被聘请。平昌被更多的人知道,他们说等孩子再大一些,要努力上个户口,好让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李安政那时连连苦笑,他如何不想,只是在当今世代,有那么多人都还不能堂堂正正的活着,更何况是一个不明不白的。
      又过了几年,又生变动。李安政不得不从学校离开,到别处避难去,平昌长大了许多,同事友人都夸他今后要有大作为。小孩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们,李安政也越发觉得孩子生得周正。“五四运动”之后,李安政到了申城去,平昌终于落了户,登记信息的时候李安政和身边的人商量许久,最终定了下来。平昌有了大名陈平昌,李安政说他是个中国人。其实从外表看东亚人总差异不大,李安政也不能确定孩子的身世,只是他把他在中国养大,受这里的文化滋养,那是个中国人无可厚非。
      陈平昌渐渐长大,从蹒跚学步的年纪长成了少年郎,李安政这期间并不一直在他身边,大部分时候是因为身不由己。他听说孩子加入了什么儿童团,虽不在眼前,但想来也是走了正道。战争不断,他们一度失联,李安政有时也觉得无奈,他的亲人不多,陈平昌算一个,李安德算一个,可他现在都找不到他们,被许多琐事绊住了脚步。等到他终于有本事来到陈平昌他们停留过的山头,又听闻他们搬走了,去了更远的地方,去求活路,就像那年四处辗转的李安政一样。他们没能见上一面,待在暂时落脚的旅馆里,李安政觉得想念,又感叹世事无常,一边盼望着陈平昌和他的同伴们能有后来,一边又无奈如今国家人人都在求活路,他也不例外。他没有追随到西南的大山里,而是去了北方,那是父母的故乡,那里如今又遭敌手。他的行程不算顺利,虽然承蒙朋友照顾,但那里毕竟已经被外敌侵占,途中见不少烧杀抢掠,李安政有心阻止,又被朋友强行拉回去,他只身一人,救不了这万人,救不了这片土地。恍惚间李安政在市井中看见一个往昔玩伴的身影,还穿着他那身古旧的长袍马褂,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并非旧识,不过是一个娱人的傀儡。
      再次见到陈平昌是在陕北,在黄土高坡的一个窑洞里,那时候的陈平昌已经是他不认识的模样。高挑的,健硕的,年轻小伙。他已经成年了,李安政对自己错过的年华感到惋惜,却又高兴虽身处异地,但他们都算安康。夜晚他们一起蹲在没人的山地里,粗犷的山风夹杂着沙砾将他们包裹其中,李安政却感到一种难言的自由,那是他过去漂泊都没有的感受,兴许是因为这夜的风,兴许是因为身边的人。陈平昌与他说起许多,有缘的是陈平昌在这段时间见过李安德。那个工人参军了,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可惜陈平昌只在面相上看出他与李安政几分相似,等人走后才确定姓名,没能聊上几句私事。李安政笑着说没事,知道弟弟平安已经实属不易,他们之间横亘的那些陈年账单,总归是算不清的。国家还是家国,难有个定论,但他们总会殊途同归。
      事态更加严峻,陈平昌也忙碌起来,总深夜还在思考对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事实上,留给他成长的时间还是太少了,李安政有时也爱莫能助,他已经错过了陈平昌的太多年,空有思想没有实践,但他也很想帮到这个孩子,这个被他赋予生命的人,于是李安政也选择参军了。陈平昌送他走了好几里路,郑重地向他行礼。青年人说“李同志请保重”,李安政红了眼圈,他平日里不是什么感性的人,却还是在离别时忍不住哽咽。
      他们是否有一天会真正团聚?他,和他抱养的那个婴儿。
      会有的,在功成名就时,在万世太平后。
      李安政的前半生,颠沛流离,走过了大片山河,后半生,又因为一腔热血,跟着军队去了更多的地方。山野,平原,都成为他人生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战争中他失去了朋友,甚至自己也身负重伤,他会想起陈平昌,想起那坚毅的眼神,于是便挺着一口气,他总还要重逢。他们到过许多山庄,有的还暂时安全,有的却已经被洗劫一空。当被一个垂垂暮老的同胞牵起手,听见那沧桑的断断续续的言语,他的心也莫名滚烫起来。他的知识,他的学问,终于在此刻变成沉重的现实。站在高处的学者脱下长衫,他惊觉那些誓言和理论的真实分量,在这一点上他自愧不如,陈平昌比他明事理,那个婴儿终于还是长成了耀眼的模样。
      漫长的对外战争结束后他们又进行了一场更深刻的较量,李安政不能揣测率先将屠刀挥向同胞的人心中是何等的私欲,只继续在征途中浴血奋战。一直到他们进入那座城池,战友们登上高墙,插入他们鲜红的旗帜,李安政此时已经精疲力竭,他站在那里抬头看着,眼泪混着额角伤口的血一起落下。他们胜利了。后来的一切都顺利起来,但李安政的生命就要结束了,战火难息,尸横遍野,他受了太多伤,无力支撑到那普天同庆时,但他仍然会回来,他告诉陈平昌要找到他。
      十月是这片土地的新生,是他的诞辰。陈平昌在某个角落找到他,此时李安政又要从婴孩的模样重新生长,时过境迁,这一次需要照顾的孩子变成了他。李安政说我让你健康长大,你也不能待我太差。陈平昌笑着应答,尽管仍然贫穷,却还是会给他过每一个生日,努力准备些新奇的礼物逗他开心。
      这是李安政的第七十六个生日。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让他手腕一抖,照片又滑落在地,陈平昌比他快一步捡起,“我小时候吗?看着倒是不好养活。”照片上的小人那样羸弱,在婴孩中也算发育不良,很难想象李安政不仅选择带走他,还坚持养育他,给他名字。
      相册被收起来,李安政和他走出去,长寿面已经放在桌上,礼物前些日子陈平昌已经送给他,比过去几年还要隆重,也让他在国际友人面前得意了些。比起自己,李安政想,陈平昌更会照顾人,大概是因为自己那些年不太负责,只让他一个人挣扎着长大。他吃面的时候,陈平昌就坐在他面前,没有说工作,一会儿谈起雪山,一会儿又谈起海洋,他说要常出去看看,只有落到实处才知道民生疾苦,于是李安政与他去过许多地方。这一次生日旅行,陈平昌定在东北,他说回去看看,你说那是故乡。节庆总的假期不短,也是该两人喘口气的时候。李安政点头,但他对那里印象早已无关乡愁,而是辽阔的黑土,和土地上朴实的人民。
      最后一口面汤下肚,李安政放下碗,想夸陈平昌厨艺又有进步,一抬头就对上他炯炯有神的双眼。
      “生日快乐,李安政。”
      陈平昌说。
      “祝你愿我的那样,平安顺遂,盛世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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