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见你

　　白色矮墙、浅色木栏、远处喷泉水声细碎。微风轻轻吹动紫藤攀爬的枝条，静谧中带着温暖。

　　草坪上，一个面容稚嫩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推着一只奶白色的小狗。狗摇着尾巴，试图舔他的指尖，可孩子没有被逗笑，只是仿佛完成某种既定动作般一下一下抚摸。旁边的母亲坐在长椅上，神情温柔却略显疲惫，目光不离孩子半步。

　　“小林，你端着这么多东西干嘛呢？”林朝夏本来正在观察草坪上的小男孩，被人叫住，回头看是保洁刘婶。刘婶一边擦着栏杆，一边笑眯眯地探过头来。

　　“今天不是要给理事长做芳香疗愈嘛，”她小心换了个手，怕托盘晃动，“这是等下要用的材料。”

　　刘春霞凑过来，好奇地瞅那一盘小瓶子：“哪个理事长？咱们院长的妈来住了？”

　　林朝夏笑了笑：“不是，是一个慈善基金的理事长，就住二楼东边的那个七十多岁的奶奶。最近半年胃口不好，吃不下饭，来休养休养。”

　　“哦！你说二楼东边的那个沈姨？上个月还犯了回癫痫，最近好多了吧。我这个月没负责打扫客房区，好久见着她聊天了。”

　　“好多了。食欲也比刚住院的时候好很多。”林朝夏回答。

　　“哎呀，这么多小玻璃罐，香不香啊？看着比药瓶还精致。你这工作真稀罕。”刘春霞感叹，又压低声音，顺势往院子那边瞥了一眼。

　　“这不是宸宸吗？唉，可怜见的。他妈妈说原来特活泼，一天能说八百句，从上个月开始就怪了，谁跟他说话都不理。还老发脾气，摔玩具、砸杯子，后来发了场高烧，人就更蔫了。这次干脆休学，带来这儿住段时间好好养一养。”

　　“是呢，”林朝夏也了解过宸宸的情况。作为疗养院的芳疗康复师，她也一直在试图从自己的专业为宸宸的病情寻找突破点。

　　林朝夏告别刘婶，走到草坪边停下脚步，微微弯腰，冲着小朋友温柔开口：“嗨，宸宸，下午好呀！我记得你昨天给小狗取名字了，对吗？叫……雪球？”

　　宸宸抬头看了林朝夏一眼，眼神像被雾挡住，没有回应，也没有表情。小狗倒是先对她摇了摇尾巴。林朝夏温柔地笑了笑，自顾自蹲下来，她嗅到小狗身上有淡淡的草莓味，还带着一点细微的奶香。

　　“宸宸给雪球用的什么味道的沐浴露，好香呀！让阿姨猜猜，苹果味、葡萄味，还是橙子味？”

　　宸宸依旧没有反应，甚至微微把身体往后缩了些，像是把自己连同情绪一起收回到一个看不见的壳里。短短三秒的沉默像被无限拉长，仿佛连风都被暂停。

　　“难不成，是草莓味？宸宸喜欢草莓味吗？”林朝夏终于“猜”出正确答案。

　　宸宸没有回应，只是冷漠地眨了眨眼，然后用手指轻轻挑了挑小狗的尾巴。林朝夏了解宸宸的情况，并没有觉得任何尴尬。倒是孩子的母亲笑容优雅却略显疲惫地表达歉意：“不好意思啊，林医师，他刚搬来，还不太适应。”

　　林朝夏轻轻摇头示意没关系。她继续笑着和宸宸说话：“宸宸，阿姨给你做了一点小玩具，等下午忙完了就拿给你好吗？”说完不顾宸宸是否回应，强行揉揉他的头发。

　　宸宸抬起头，愤恨地看了一眼林朝夏，林朝夏和宸宸妈反而露出笑容——总算有点活人气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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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疗养院的行政楼和住区分开，林朝夏要去的的房间在二楼东翼，面向小院，阳光从落地窗洒入房间，映在浅色木地板上。

　　林朝夏推开房门，轻轻踩上柔软的地毯，手里的木盘微微晃动，散发出淡淡香气。沈慧淑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带着老花镜看书，银白发丝梳得整齐，面容虽有岁月的痕迹，但仍难掩昔日气度。

　　林朝夏笑容甜美，大声打招呼：“沈奶奶下午好呀，我来给您做今天的芳疗了。昨天晚上睡的好吗，今天吃的怎么样，昨天您说胸口有点闷，今天好点没？”

　　林朝夏絮絮叨叨的关心让沈慧淑心里很是温暖妥帖，她一一回答。

　　林朝夏放下木盘，开始检查香疗设备，准备为沈慧淑调制今日配方。她注意到病床与电热蒸汽扩香仪距离还是太近。明明和主管提过，想挪远一点，防止病人突发状况，占用抢救空间。说了几次主管都懒得搭理林朝夏。林朝夏决定今天下班前再最后和主管说一次，他要是还不同意，就直接去找院长申请。

　　林朝夏轻轻调配精油，将薰衣草与橙花精油按比例混合于玻璃瓶中，轻轻摇晃，再把柠檬精油滴入小陶碟辅助清香层次，操作熟练而温柔。看似简单的操作，却需要对每一种精油的功效、浓度、比例都有深刻把握，从而彼此搭配，制作最适合病人的配方。

　　香气缓缓弥漫开来，室内空气带着淡淡的花果气息，仿佛阳光洒在春日花园中，连理事长的眉眼似乎都舒展了一点。正当林朝夏忙碌时，有人敲门，然后走进来。

　　男人身高腿长，穿着深灰色定制西装，西装裁剪贴合身形，却又不显拘谨。肩上微微落的光线勾勒出清冷的轮廓。眼眸深沉，眉骨分明，鼻梁挺拔，唇线干净利落，整张脸透着不可侵犯的冷峻感。

　　“聿行，来了？”沈慧淑热情地同来人打招呼。

　　“理事长，”陆聿行问好，“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你找的这地方真不错。最近吃的也多了点，觉也多了点。不过说到底人老了不就这样，在这呆着有人聊天，没事儿做做理疗还怪享受。”

　　“那就好。”陆聿行放下心来，然后开始汇报新芽儿童发展基金会近况。沈慧淑听下来，都还是那些业务，有条不紊地走着，越来越顺畅，没什么值得操心的。她对陆聿行道：“你这几年做的很好，我本来一直担心这么年轻就提拔你做负责人，会不会难以服众。但你都处理的很好。”

　　“理事长过誉了，”陆聿行语气谦虚，“今天来，还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终于要商量我们聿行的终身大事了吗？都二十八了，是该操心了。”沈慧淑笑道，眼神中隐隐期待。陆聿行是沈慧淑一生中资助的众多儿童之一，能力出众，考上国内顶尖院校，毕业后回到新芽工作。和沈慧淑除了上下级关系，沈慧淑对他总有些儿孙辈的关怀。

　　“不是的，”陆聿行摇头，从进门开始一丝不苟的神情终于露出笑容，还有点无力应对的狼狈。“还是基金会的事情。”

　　陆聿行合上手里的资料夹，语调一如既往沉稳：“新芽过去二十年主要依靠捐款与物资输送来支撑公益版图，这种模式固然直接，但天花板越来越明显。现在的儿童议题已经不仅仅是‘有没有饭吃、有没有书读’，而是他们能不能在心理上、认知上真正健康地长大。”

　　“我的建议是，我们要从救助型转向发展型。把资源从一次性的捐助，逐步扩展到长期性的研究投入，比如儿童心理发展、认知提升、创伤干预。现在很多儿童心理发展问题的相关研究，都缺乏足够的经费支持。”

　　理事长微微点头，声音清晰而有力：“我们的捐款模式已经持续多年，确实需要创新。新芽对孩子们的帮助，不应该只局限于吃饱穿暖……”

　　林朝夏的芳疗材料早就准备好，只是苦于沈慧淑和陆聿行一直投入交流，无法介入，这会儿她见沈慧淑主动停顿，及时开口：“沈奶奶，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要不您移步到床上，我一边给您做理疗，您一边听汇报。”

　　沈慧淑称好，站起身来。林朝夏和陆聿行都要扶她，被沈慧淑推开：“我身子骨好着呢，这两步路不用扶。”

　　床头的蒸汽扩香仪正在运行，顶部有一圈细微的雾化口，底部是可开启的精油槽和加热盘。明显而不刺鼻的香气溢满房间，令人心旷神怡、神经放松。

　　“聿行，你去沙发上坐着吧。”沈慧淑走到床边坐下。林朝夏也道：“陆先生我给您倒杯茶吧。”

　　她步履轻盈，身形如风轻拂帷幔，行走时带起一阵幽微的香气，如晨光下的薄雾，温柔地铺散开来，既不与精油香薰的气息冲突，也悄悄渗入空气。陆聿行接过林朝夏递来的水，正要道谢。突然，理事长面色一阵苍白，身体抽搐，身体向侧边摆放香薰设备的桌子倒去。

　　“理事长！”
　　“沈奶奶！”

　　陆聿行越过林朝夏，大步奔向沈慧淑。林朝夏紧随其后，手上滚烫的茶水被陆聿行撞洒，浇在身上也顾不得。

　　陆聿行先行扶住沈慧淑，让她没摔倒在地，可沈慧淑歪倒时却意外碰撞了床头的扩香仪。扩香仪中的热水和精油瞬间混合在一起洒出，顺着敞开的加液口毫无阻挡地泼进雾化仓内部。

　　机器还在运作。内部的雾化金属片正维持在七十多度的恒温，专门用于加热挥发精油。高浓度植物精油遇上高温金属的那一瞬间，先是“嘶”一声急促汽化，下一秒，小团蓝白色火焰从雾化口暴起。

　　“着火了——！”林朝夏心口一紧，大喊一声提醒陆聿行，同时眼疾手快拔掉扩香仪的电源，并按下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201房沈慧淑女士突发癫痫！201房沈慧淑女士突发癫痫！”

　　没有了电源继续加热，可精油浮在水面上，火苗顺着扩香仪壳体蔓延，像被油脂喂饱一样越烧越旺。林朝夏没了办法，随手拿过陆聿行脱在床边的西装外套，盖在火焰上。

　　氧气被隔绝，火焰终于扑灭，却还是产生了很多烟雾。室内的烟雾报警器立刻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打破了宁静的晨光。喷水装置骤然启动，细密水柱落下，空气里混合着焦煳味、橙花精油被高温分解后的苦涩青味、喷淋水带起的石灰潮气，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沈慧淑还在抽搐，林朝夏站在“雨”中，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记录下发作时间，并将沈慧淑扶成侧卧，避免有呕吐物呛住引起窒息。陆聿行则用毛毯为沈慧淑遮挡喷水。

　　短暂的半分钟度秒如年，急救医生终于到来，与此同时来的还有收到烟雾报警通知的保安队和后勤人员。沈慧淑被医生和护工转移到同楼层的急救室中。烟雾报警器和喷水设施也被后勤工作人员处理好。

　　所有的噪音消失，陆聿行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香薰设备、烟雾、水雾、烧出大洞的外套，最后落到忧心忡忡打算跟随沈慧淑离开的林朝夏身上。

　　林朝夏抬步欲跟上，忽然被人大力地拽住手腕。

　　她仰头看向陆聿行，目光中满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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