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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bug
柳暮是被一阵尖锐的头痛惊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他撑着床沿坐起身,眩晕感裹着茫然扑面而来,指尖触到的床单柔软得过分,布料细腻的纹理与记忆里那床洗得发白的旧被单截然不同。
“这……是哪儿?”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没等目光在房间里摸索出更多线索,脑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类似电流滋滋作响的杂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时强时弱地在颅腔里回荡,紧接着,一个磕磕绊绊、充满机械质感的人声突兀地响起:
“早,早上,好,柳,暮先,先生……我,我是你的专属系统小O,新,新的一天,好呀。”
柳暮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钉在天花板的吊灯上,瞳孔微微收缩。脸上是全然的茫然,像是被人凭空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维度,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无措的滞涩。“你是谁?”他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正,正在,导入记忆……”
系统的话音刚落,柳暮的身体骤然一僵。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灵魂,先将他所有的感知瞬间抽空,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虚无,下一秒,又有无数庞杂的、破碎的画面与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争先恐后地填满那片空白。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刺,直到那股汹涌的浪潮渐渐平息,所有意识重新锚定在这具身体里,柳暮才缓缓闭上眼,那些被遗忘的、沉淀在时光深处的记忆,终于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段模糊到近乎失真的记忆。
他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只知道不是昨天,也不是这一周之内,甚至连季节都只剩一个笼统的印象——冷。刺骨的冷,冷到骨髓里,仿佛连血液都要冻僵。唯独记得身上有一处地方是温热的,那是他自己的鲜血顺着伤口流淌而过的温度,黏腻地糊在衣服上,最后也渐渐被寒气侵蚀,变得冰冷。
他为什么会出车祸?
柳暮皱紧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线索。好像是要去买什么东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为了某个人。那个人是谁?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脑海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怎么也抓不住,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认知:当时,他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那条结冰的街道上。
然后就是剧烈的撞击,刺耳的刹车声,还有身体被抛起又重重落下的剧痛。再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以为那就是死亡的全部了,可意识却没有消散。他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绝对黑暗的小黑屋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四面八方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压得人喘不过气。就在他快要被这种死寂逼疯的时候,那个熟悉的机械音第一次出现了:“你好,柳暮先生,我是死亡系统小O,我是来接你的。”
声音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回荡,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柳暮当时吓得浑身发冷,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系统”的存在,那种未知的恐惧,比死亡本身还要令人窒息。
“根据规定,你只需在人间等待七日,便能够转世投胎。”小O的声音当时还很流畅,没有现在的口吃,“这一世你未曾作恶,积有善缘,下一世不会投身于困苦之地,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你安心。”
安心?
柳暮在心里苦笑。他才二十多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想死,更不想投胎重来。他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想再见一见那个让他冒着严寒也要去买东西的人。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挣扎,直到所有的情绪都被黑暗吞噬,只剩下麻木的等待。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和现在他醒来的这个房间一模一样。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家,试着去拉门,却发现门窗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锁住了,他走不出去。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成了他死后的囚笼。
更让他恐慌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变得残缺不全。他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死了,记得那个叫小O的系统,可关于生前的很多事,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看不清。
他就这样在房间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七天的期限早就过了,小O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一点点收紧,直到他几乎要放弃所有希望,只想快点结束这种无止境的煎熬。
就在这时,小O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很抱歉,柳暮先生,因为某种原因,您暂时不能转世投胎。”
柳暮先是一愣,随即被巨大的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抓起房间里能摸到的一切东西——枕头、水杯、书籍,疯狂地朝着空气砸去,嘶吼道:“你他妈的再说一遍?!”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死,这只是一场荒诞的恶作剧,有人在背后看着他的笑话。
那之后的日子,小O一直陪在他身边。柳暮的脾气变得格外暴躁,只要小O一开口,他就会破口大骂,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在这个看不见的系统身上。可骂得多了,连自己都觉得疲惫,最后只能认命般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时不时念叨着一些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胡话。
有一天,他声音沙哑地问:“如果……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恶作剧,能不能放过我?”
没有人回应他。再后来,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沉默地蜷缩在角落,任由黑暗和孤独将自己淹没。
直到有一天,小O一整天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柳暮一开始是恐惧,他怕连这唯一的“陪伴”都消失了;接着又觉得好笑,自己一个死人,居然还会害怕孤独;可笑着笑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比死亡更让人痛苦。他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他真的以为自己被抛弃了。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小O的声音怯生生地响了起来:“柳暮先生,我有个秘密,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暮抬起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浓重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活像个刚成形的孤魂野鬼。“你说。”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那我说了后,你能不能不骂我,拜托拜托了!”小O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和不安。
柳暮麻木地点了点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骂人了。
“其实……导致你不能投胎转世的原因,是我。”小O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其实是个失败的系统,不是做任务的那种失败,而是我的构造体系不如其他系统完整,很容易出现故障。我本来不该被派出来执行任务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为你的死亡系统。对不起,柳暮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柳暮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极致的绝望:“你不知道自己会成为我的系统,可你知道自己有故障啊……你怎么就这么不自觉?”
“我只是想向总系统证明自己……”小O的声音带着哭腔,“真的很抱歉,把你推到了这种地步。不过,我会给你补偿的!”
“补偿?”柳暮自嘲地笑了笑,“什么补偿?你能让我活过来吗?”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指望得到肯定的答案,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小O却立刻回应道:“也,也不是不行!只是效果可能没有那么好。”
“!”柳暮猛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地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扫视着,仿佛这样就能看到小O的存在,“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根据死亡系统的使用准则,我们可以用系统内置的特殊能量,将死者恢复成活人的状态。但是会有副作用。对我来说,我会变得更加故障,别的系统可能只是变笨,我可能会直接停机,不过幸好不是永久的。”
它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柳暮的反应:“对你来说,你虽然能重新变成活人,但是……每一天结束后,你都会忘记前一天发生的所有事。”
柳暮的心猛地一沉。
“不过你别担心!”小O连忙补充道,“身为系统,我可以每天记录你的所有事情,只要你醒来忘记了,我就会把前一天的事讲给你听,保证不会让你遗漏任何重要的东西!”
这个补偿方案,有缺点,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缺点——永远活在“第一天”,永远要靠别人的叙述来拼凑自己的人生。可对于已经死过一次、又被困了这么久的柳暮来说,这已经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能活着,能走出这个房间,能重新呼吸外面的空气,哪怕要付出遗忘的代价,也值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好,我同意。”
“收到!正在处理中……”
那天之后,柳暮再次醒来时,记忆还停留在和小O达成协议的那一刻。他试探性地走到门口,轻轻一拉,门居然开了。客厅的阳台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刺得他眯起了眼睛,温暖的触感落在皮肤上,真实得让他想哭。
这是一个布置得很温馨的房子,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像是刚被精心打扫过。柳暮激动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冲进浴室,洗了一个滚烫的热水澡,将身上所有的阴霾和疲惫都冲刷干净。
就在他擦干头发、准备换衣服的时候,脑海里再次响起了小O磕磕绊绊的声音:“柳,柳暮,先生,你,你好呀!”
听得出来,它很激动,声音里满是雀跃。柳暮知道,这是能量消耗带来的副作用,小O的语言系统出了问题,说话变得口吃起来。但他此刻心情极好,并没有在意,甚至觉得这样的小O,比之前那个冷冰冰的机械音多了几分烟火气。
“你以后都会在我身边?”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随口问道。
“会哒!”简单的两个字,小O说得异常流畅,带着浓浓的雀跃。
柳暮挑了挑眉:“你就这么直接在我脑子里说话,别人看到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会以为我是傻子的。想个办法。”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柳暮不知道小O在“思考”什么,只觉得过了好久好久,直到他都快不耐烦了,面前的空气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部手机。
那是一部通体黑色的智能手机,外观简约流畅,质感极佳,一看就不是凡品。
“那,那我就把,自己放进,这,这里面吧!”小O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依旧有些口吃,“我,我还可以,在这个房子里的,所有电子设备,里,出,出现……怎,怎么样?”
柳暮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界面简洁易用,操作起来丝滑流畅,性能丝毫不输给那些知名品牌的旗舰机。刚好他现在一无所有,连个通讯工具都没有,这手机来得正是时候。
他满意地点点头:“行,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他要考虑的就是生存问题。生前的记忆残缺不全,他不记得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亲戚朋友,存款在哪里。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成了他当前最紧迫的任务。
他拿起手机,走到门口,一只脚刚踏出大门,又猛地停住了。
他转过头,对着手机说道:“这个房子,我没有钥匙。”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上就弹出了一条信息,字体是可爱的卡通体,看得出来小O很用心:不用钥匙哦!这是为你专属打造的安全屋,你可以直接进出,大门会自动为你敞开~
柳暮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他发现,小O打字的时候完全不会口吃,看来以后他们想要顺畅交流,只能靠文字了。
从那天起,柳暮的生活就进入了一种固定的模式。
每天早上醒来,头痛过后,就是小O的记忆灌输——它会把前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地通过文字或语音(虽然语音依旧口吃)告诉他,从他去哪里找了工作,面试了什么岗位,遇到了什么人,甚至是吃了什么饭,喝了什么水,都一一记录在案。
然后,他便带着这些“二手记忆”,继续出门找工作。碰壁是常有的事,没有身份证明,没有工作履历,很多地方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但他没有放弃,毕竟,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有一次,在小O给他灌输完记忆后,柳暮突然问道:“你说,你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停机了?到时候,我是不是就会忘记所有事,包括我是谁,包括我们之间的约定?”
手机屏幕上很快弹出回复:不会的!绝对不会!我已经设置了最高优先级的备份程序,就算我停机了,记忆数据也不会丢失,等我重启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柳暮看着那条带着感叹号的信息,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得像一条没有波澜的直线。他每天重复着“接收记忆——找工作——回家休息”的流程,生活单调却充实。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就这样浑浑噩噩却又无比珍惜地活下去。
直到那一天,那条直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意想不到的起伏。
只因为一个人,一个让他在看到的瞬间,心脏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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