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难言

　　沈家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沈晴，居然逃课了。

　　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她母亲魏女士精心维持的“完美世界”里轰开了一道裂缝。

　　车内，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铁板。沈晴偏头看着窗外，飞逝的流光在她空洞的眸子里划不出丝毫涟漪。

　　“沈晴！”魏女士的声音因愤怒和失望而尖利，“我花了多少心血培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见女儿无动于衷，她深吸一口气，切换成那套沈晴早已听腻的“温柔刀”：“乖女儿，你做这种事，伤的是妈妈的心啊……”

　　这句话像钥匙，终于拧动了沈晴生锈的神经。她缓缓转过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妈，”她声音很轻，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我累了。”

　　“你……！”魏女士被这直白的反抗噎住，一连说了三个“行”，最终化作一声冷笑，“好，走吧！我的大小姐！”

　　沈晴重新变为一尊沉默的雕像，望向窗外。夕阳慷慨地洒下金光，却丝毫照不进这辆豪华轿车的内部。

　　一直沉默的司机——她的继父，在这时充当了和事佬，语气温和：“别气了，阿瑛。晴晴长大了，以后会懂你的苦心。”

　　这声“阿瑛”让沈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这个男人进入她们的生活不过两年，她依旧不习惯家里多出一个可以如此亲昵称呼母亲的存在。他不是坏人，甚至算得上友善，但这种友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客气，仿佛在打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极其珍贵的瓷器。沈晴对他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只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不适应。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几年形成的闭环，被一个“外人”打破了，这本身就足以构成一种压力。

　　魏女士闭上眼，靠在真皮座椅上，精心描画的眉宇间刻着一道抚不平的川字纹。

　　“我就是太担心她了……”她叹道，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高档小区。沈晴自行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向那扇沉重的雕花铜门。这个家，因为多了另一个人的痕迹，有时让她觉得更陌生。

　　晚餐时，那种无形的压力愈发明显。继父试图缓和气氛，夹了一块排骨给沈晴：“晴晴，多吃点，今天在学校还好吗？”

　　“还好，谢谢叔叔。”沈晴礼貌地回答，疏离而周全。她没叫他“爸爸”，他也从未要求过。这个称呼梗在那里，成了关系无法更进一步的证明。

　　魏女士似乎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掌控感：“对了，下周的钢琴汇演，张老师说你那首肖邦的曲子还有几个小节处理得不够细腻。周末加练两个小时，我跟你王阿姨说好了，她女儿央音毕业的，可以来给你辅导一下。”

　　沈晴盯着碗里的排骨，没有抬头。

　　“我周末和同学约好了，去图书馆查点资料。”她低声说，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为属于自己的时间争取权利。

　　“哪个同学？”魏女士立刻警觉，“男同学女同学？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又是一连串的条件反射般的审问。沈晴感到一阵无力。她原本想去看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只是一个同学自发组织的小型画展。但她知道，任何超出母亲掌控范围的“未知”，都会被视作洪水猛兽。

　　“女的”
　　撒谎的感觉让她胃里微微抽搐，但说实话的代价更大。

　　“把名字告诉我，我联系她妈妈确认一下。”魏女士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她惯用的，建立信息对称以维持控制的手段。

　　沈晴猛地放下筷子，陶瓷碗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打破了餐桌上虚假的平静。

　　“妈！我不是你的犯人！”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只是想和同学去一趟图书馆，这都不行吗？我十七岁了，就不能有一点自己安排的时间吗？”

　　“我不是限制你，我是保护你！”魏女士的音调也扬了起来，情绪瞬间被点燃，“你现在这个状态，心思浮躁，万一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带坏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现在社会有多复杂？妈妈为你规划好一切，就是为了让你少走弯路！”

　　又是“为你好”。这三个字像一座山，压得沈晴十几年喘不过气。她所谓的“叛逆”，根源就在这里——她不想再活在一条被完全铺设好的轨道上，她也想自己尝试去探索一些未知，哪怕会摔跤。这与恋爱无关，与学坏无关，只与“自我”有关。

　　继父在一旁试图打圆场：“阿瑛，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社交也正常……晴晴，跟你妈妈好好说……”

　　但他的劝解在母女俩积压已久的矛盾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他像一个误入的旁观者，无法真正介入。

　　沈晴看着母亲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忽然失去了所有争辩的力气。她默默地站起身。

　　“我吃饱了。”

　　说完，她转身上楼，背影单薄却挺直，像一根宁折不弯的细竹。

　　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个精致却毫无个人印记的“样板间”。她反锁了门，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一张被揉得有些皱的传单。那是一个独立书店举办的“城市探索者”分享会，主讲人是一位年轻的野外摄影师。

　　她用手指轻轻抚过海报上那些壮阔的、她从未亲眼见过的风景，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渴望。这才是她想去的地方，想接触的世界——一个充满未知、需要她自己用脚步去丈量的世界。

　　门外，传来魏女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似乎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紧接着，是继父压低嗓音的劝解：“让她静一静吧……”

　　脚步声最终慢慢远去了。

　　沈晴将传单小心翼翼地抚平，夹进了一本厚重的、母亲为她选定的《古典乐赏析》里。

　　那里，藏着她不敢言说的渴望，和一颗蠢蠢欲动的、想要挣脱完美牢笼，去真实世界里磕碰一下的心。她知道前路必然伴随着冲突与母亲的失望，但这一次，她想为自己做一次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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