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饷樱桃

　　「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
　　第一章

　　杨花落尽，人间四月，子规未啼，人儿涕。

　　付樱无声跪在成庆帝一侧，并未和阶下的女子一同滴泪。

　　这女子是皇宫中最小的五公主，此刻被宣召嫁入回烈以示亲好。

　　赵恩郁膝行着，离近阶上的九五之尊，娇泣道：“爹爹，郁儿不愿嫁入回烈，恳请爹爹退了这门亲事罢。”

　　内侍们瞧着尊贵的公主就要磕破头皮，正中端坐的赵明惟却不显露颜色，自是也不敢劝说。

　　此情此景，一众内侍年岁老成，不觉间想起了那位同样嫁入回烈的长公主。

　　付樱怔然望着她，脑海浮现着旧事昔人。

　　全都死了。

　　女儿也被迫嫁入回烈，今日，她护不住女儿，更护不住自己了。

　　“贤妃，”赵明惟斜睨着她，“和亲是两国友好之象征，五公主却如此抗拒。这些年，你把她惯成什么样了。”

　　人模狗样却说狗话，付樱本想冷笑一声，却又因帝王威严再次望向他，对视一瞬便颤着闭上了双眼，终于，夹杂着恨与不甘，左眼滚下泪来。

　　她害死了所有人。

　　“来人，将五公主押会寝宫。”赵明惟转过身，看向正中额匾，“你，也不必活了。”

　　朱内侍瞧着皇帝退入屏风后递给他的目光，不多时便吩咐下人备好了物什。

　　诺大的正殿只剩下她一人。

　　这里曾见证朝臣争锋，两国谈和，觥筹交错…如今也要见证她的死亡了。

　　付樱竟笑出声来，殿外两位近侍似是意料之中，其中一位歪头朝内瞧了一眼：“这小贤妃，也要疯喽。”

　　“疯什么疯，”另一位反驳道，“要赴黄泉了，笑自己命薄呢。”

　　两人叹叹气又轻笑，没再说什么了。

　　朱兴与一旁的随从从屏风后走出，来到她身侧：“娘娘，可还记得昔日谢副使在此的情形？”

　　自是到死都不会忘。

　　她轻哼一声，“大公公不必多言，谢副使一厢情愿无端痴情，公公以为我会在意么？”

　　朱兴只道她是死前的逞强，并未与她争辩，接过随从递来的靛色茶盏：

　　“娘娘，老奴将川乌丸碾成粉末，放入御赐的密云龙里，送娘娘一程。品完这茶，去找二位先皇后叙叙旧吧。”

　　付樱抿唇看着那茶，抹掉泪接过茶盏：“那便，多谢公公了。”

　　倒也洒脱，她仰头一饮而尽。

　　【宿主任务失败，目前无法回到现世。】

　　【经系统决定，将宿主强行重置到最初时间点，请宿主决定是否继续做陈袭璎】

　　付樱脑中走马灯般浮现过往，全然不顾系统反复地催促，回忆定在初来之时。

　　穿来时她身处一座方正屋子，被告知因成为《妃宠难耐》里的恶毒炮灰陈氏女。

　　原以为是让自己改写她的惨死结局，不料是继续争宠，做尽伤天害理之事。

　　回忆定在初遇他之时。

　　系统介绍过后，她脸部凝成一团，气得说不出话来，挑眼看了看站立满屋的女子。

　　当此之际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前一后，踏进这座方正屋子，为首的人一身绯色官袍，腰间的金涂银带显现不凡，垂脚幞头衬得侧脸更显锋气，众人不自知望得痴了些。

　　不过吸引她的，却是那悬于细腰的金鱼袋。这该是何等人物，赐金不赐紫，有意思。

　　他安然落座，随意熨着茶。

　　“谢副使。”一旁随同进来的人站立一侧，微微朝他倾着身，“这些便是已挑好的。”

　　座上人闻言并不抬眼，顿了顿，方才微眸略看一番。短短几秒，快到仿佛只是一一掠过，却不巧定在了她身上。

　　但那张脸上，实是无任何情绪。

　　“卫司长，那位，是哪家的？”

　　正捂着一边耳朵被系统劈头盖脸说教，座上人发了话。

　　卫司长循眼瞧了去，细端详着，而后回身道：“回大人，洛阳陈氏。”

　　“洛阳陈氏？”谢闲重复一遍他的后半句，顿了顿又道，“有意思，就她了。”

　　“自喃些什么！还不快过来。”

　　付樱正和系统争论，忽地被这一吼吓回眼前，迎上卫司长犀利眼色，故作矜定地缓步到他身前。

　　“你就是洛阳陈家的二姑娘，陈袭璎？”谢闲开口问，再度斟满茶盏，自若平常，“你阿爹阿娘在狱里可还吃得消？”

　　好一个问候。

　　“是，”付樱微蹲身子，四周寂然片刻，又添道：“小女见过副使大人。”

　　“问你话呢，陈姑娘。”卫司长接过话茬，“陈大人和夫人在狱里如何？”

　　【宿主，这些女子都是家族没落之后，亦或罪不连坐之亲，不过…嗯…小统也没想到此人说话如此笔直，请宿主自行应对。】

　　屋内拢共站了二十位女子，谢闲轻摆手，卫司长遣了众人离去。

　　彼刻付樱不自知回望，有人愁色漫颜，有人难掩笑意。

　　“陈姑娘，”卫司长唤回她神，“莫瞧她们了，谢副使还在呢。姑娘好福气啊，得了副使大人青睐。”

　　明夸暗誉，谢闲并不应笑。

　　三言两语后，卫司长请辞离去，单留二人共处一室。

　　人走后，他沉声道：“难不成，你未曾看望过你爹娘？”

　　还能接上？！付樱抿着嘴，脑中飞速运转言辞。

　　气氛淡然，座上人没再发出什么呵斥。

　　“罢了。”他放下茶盏，“陈姑娘生得美俏聪明，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付樱抬眼看向那清脸冷眸，不敢再说什么。

　　他带她入宫，成为助他阿姐——原书女主灵妃复仇之路的棋子。她被逼着争宠，害人，做一切她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只象征性地做些害不死人的小手段来糊弄他和系统，然而正如初来时系统所说，她是原书的变量，做与不做，狠与不狠，最终都会反噬自己，改变原书走向，不错，都灵验了。

　　回忆定在皇后床榻前。

　　她跪在灵妃一侧，哭红了鼻子，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皇后娘娘，您再坚持坚持，沈太医…沈太医就要赶来了。”

　　“璎儿，别哭了。”张皇后气力羸弱，安慰到失声，仰看帘外泪眼朦胧的姑娘，阖上了那双桃花眼。

　　成庆十六年四月初四，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薨逝。

　　回忆来到紫宸殿内。

　　“好，”成庆帝揉断佛珠，滚落到跪在殿中的谢闲膝侧，他起身走至殿中，怒声威色：“你记住，是你害死了灵妃。身为她的阿弟，却不管不顾她的性命，活生生让她被埋在危楼中，朕纵使再痛心，朕的灵儿也回不来了。

　　“朕的九皇子亦丧命于此，贤妃如今仍是昏迷之态。”他掉下几滴泪，惋惜着自己的妻儿。

　　谢闲散发落肩，身着囚衣，背上覆满一十四道伤痕，四月暑热，却满目寒疮，哼出一声冷气：“微臣…领罪谢恩。”

　　“谢氏十一郎谋害后妃，时任三司副使却手段残暴、害尽忠良，其罪…当诛！”

　　古铜剑历久弥新，锋利依旧，天光照进殿中一瞬，便见其上血渍蔓延，囚人俯地，散发遮目，再无声息。

　　付樱赶来得见此状，失声瘫在殿外不远处，成庆帝不甚在意，殿外近侍识相地拖着她走出了宫门。

　　回忆……被强制戛然。

　　【请宿主尽快抉择】

　　“我不做陈袭璎，死就死。”

　　【宿主，系统决定强置不可逆转，由不得你自己存死志。】

　　“那让我抉择个什么劲儿，从没见过你这样的系统。我在这待了十二年，还能说出这么蠢笨的话来，你没升级吗？我都升级了，马上要升天了。”

　　说完她还有点自得。

　　【检测到宿主产生自我诉求，系统将抹除您作为陈袭璎的一切记忆，以全新身份开启旅程。】

　　“算你有点良心，但依旧蠢。”

　　【宿主不想帮他人复仇，那便自己体验复仇的滋味。】

　　川乌丸一个时辰内就见药效，骂完它竟有点感激，还没出现心跳紊乱，呼吸衰竭之态。

　　近日心疲，她不想再废口舌，也不愿猜测醒来自己又会是谁。只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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