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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弹指间,血如梅花映日红
云蒸霞蔚,朝气刚刚溢出的时候,一栋年久失修的白楼下突然出现了一行人。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白楼,众人都有些怔愣,面前只有一栋五楼高的小白楼,墙上的白漆在风吹日晒下起了皮。
还没待他们反映过来,只听咚的一声,有什么重物自楼上坠下,直直地溅落在众人眼前。
——是个人!
那人重重摔在地上,噗声伴随着血肉零落地散在一行人身上。
电光火石间任由刷地抬手撑起自己准备多时的伞,飒沓侧身挡住了右手边的问渠。噼里啪啦一阵响,血肉砸在伞面顺势滑了下去。
旁人就没有那么好命了,沾了一身的“荤腥”不说,那些肉甚至还在蠕动!
方恒尚在状况外满头雾水地站在原地,感觉有东西在蜿蜒划过自己的皮肤,滴滴答答落到地上。衣服吸饱了温热的液体,整个人都暖烘烘的,有些落在脸上的肉块儿还在痉挛……
方恒伸手狼狈地拂掉自挂在面颊上的肉屑。
我不过出门买个菜?!怎么就撞上这么糟糕的事情!
死者应当是从顶楼跳下来的,整个躯体都血肉模糊地看不出人形,惨不忍睹得令人扼腕。
“一上来就这么刺激的吗?”方恒定睛望去,是那个眼疾手快打伞的男人,对方慢悠悠收了伞,站在最靠近尸体的位置,一脸若有所思。
对方一双妖冶的狐狸眼以及张扬的金麦色头发让方恒有点畏惧,感觉是很难招架的人。
没有伞的遮挡后,方恒也看清了任由身旁站着的问渠。
满脸倦容也挡不住的昳丽容姿,方恒被他那一双柘黄色的眼睛惊诧到了,好像太阳一般散发着灼人的光彩,会不会是带的美瞳呢?
方恒有一瞬的失神,对方的模样让他想起远处起伏的山峦,天边漫漶的流云以及随势奔走的江涛。
人间自有之物,看似亲近可触摸了,可是你清楚那些山峦走了好久仍旧是触摸不到,那些流云下一秒就随风一起离开了,等你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个他了,流云如是,流水也是。连稳固的山其实也是海尘累积而来了,早晚在风虐雪饕时间流逝中变质。但是你清楚自己看不到那个时候。你我不存在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你我消逝了,它仍旧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人世兴衰,世事轮转,他好像从来不会走进过来,走进去……
注意到方恒的视线,男人抬眼扬眉看来,下巴轻轻抬起,似乎有点不好相与。
方恒礼貌开口自我介绍。
对方干脆道:“任由。”
姓任起谐音名字挺好,那很自由了。
站在他身旁气质疏离的男人道:“问渠。”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好名字。
一道惨烈的哭腔打段了他们的还没进行多少的交流。
“啊啊啊!!好多血!!我快死了!!这是哪儿??!”站在方恒旁边的瘦子慢半拍地回神。正在不住地拂着自己身上痉挛的残肢,忍不住发出哭腔。极度的惊吓让他的感知丧失了,这人没意识到他身上的血全是别人的。
话音刚落在场除方恒和死者外的四个人都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他的身上。
“新人?”任由有点诧异,转头和问渠对了个眼神。
方恒和瘦子对这两人的反应都有些不解。
问渠看了一眼方恒,干脆利索对任由道:“两个新人。”
任由回他一笑,然后收回自己的笑对着方恒二人问:“你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那刚刚你们有做什么奇怪的举措吗?”
“没有做什么啊,就经过这里,眼前一黑,意识到的时候就在这里了。”瘦子在诉苦,没人理他。
任由将视线转向方恒,“那么,你呢?”
方恒顿了顿,详细还原他到这个地方前的情景道:“在高台这边的菜市场买菜,正在给买西兰花的老板娘讲价呢,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眼前一花,就到了这里。”
“所以,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怎么才能回家?我受够身上的东西了”瘦子神经质地开口询问,双手痉挛着抚摸摩挲着双臂。
身侧传来灼热逼人的视线,方恒没忍住看了过去。问渠站在他一步之外,见方恒看过来仍是毫无波澜地盯着他。
方恒后背冒出一点薄汗,有点没气势地移开视线扭回头来。
任由并没有回答瘦子的问题,只是眼神里闪过抚今追昔的怅然神色,感叹道:“好多年没有开过新生教育了”
“什么新人,新生啊”瘦子反驳道,“我已经步入社会好多年了……”
“他是说你们是刚刚步入这个行业的新人”问渠淡淡说了一句。
“对,我们口中这个行业呢,就是清扫行业,清扫的地方就是我们现在脚下的土地。
“这个地方,我们内行人一般称他为“境”,此“境”非彼“镜”,不是镜子的镜,而是境界的“境”,全名“无向境”,通俗点说,就是没有方向的境,迷不迷?我当年就说不要起这么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名字……”
问渠看向任由,轻轻咳了咳。
“哈哈,长话短说,这个地方是非现实的存在,而它同现实最大的差别是就是时间上的问题,一般来说,境中的世界的时间有点变质,不同于我们现实里时间线性的特质……”
方恒刚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了,“哎呀,出人命人了!”尖锐的声音如蒸汽阀门被蒸腾热气冲开了一般响彻长空。
问渠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把自己裹成球的人从路边经过,看到两个个浴血而立的血人,顿时如开水壶一般嚷叫起来。
没多久周围就乌泱泱地聚集了一些人来。人群像发现腐肉的苍蝇,嘤嘤躁动起来。
“咋了咋了?谁死了?”
“在这呆着的还能有谁,老杜家儿子!”
“他?!他竟然死了?!”
人群穿着厚厚的冬衣,将问渠一群人连同死者围了起来。
不是?穿那么厚干什么?
方恒正纳闷呢,一阵风吹来,才感觉到这个地方已经酷似寒冬的温度,方才被那跳楼的人惊吓得跳出身体的魂魄终于回身了。
他感觉到身上那血由最初的温热转凉,寒风一吹,面具似的牢牢扒在人的身上。
人群推搡着往前,将问渠一行人和死者围起来,好像对死者抱有极大的兴趣。又好像只是幸灾乐祸他们这些外乡人倒大霉沾染一身血污。
方恒在推搡中不住后退,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定住他不断后退的身体。
“冒犯了。”如银瓶乍破的凌冽声从他耳侧传来,方恒的耳朵酥酥麻麻的,但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竟然比我还高?!
身后那人收回自己的手,侧身避过方恒,站到了方恒的身前,如同高山劲松一般定立在原地不肯移动分毫。
方恒侧目望去,却只注意到了他白得发冷的一小截后脖颈,利落发梢下是因着第七颈椎棘突起伏的线条,本要顺着脖颈走势没入衣领,奈何打着活结扣的黑蛇皮细绳横截了它,最后残断线条消失在瘦削有力量的肩颈。
是问渠。
“都别挤了!”任由高喝的声音从方恒身后传来。
人群忌惮着什么不再往前涌动。
问渠锐利的目光扫视过人群,妄图抓住些细节。
方恒也跟着看过去,对上的却是苍白空洞的脸。
他大眼一看,发现人群里只有几个人是有脸的,其余皆是没有脸的,活似一片白茫茫大雪地。
一股寒意自脊骨升起鼠窜至四肢百骸。
方恒忍不住盯着看,久了,又觉得这些没脸皮的人脸盘上竟诡异地流露出情感来,就像是落满灰尘的表面被枯春之风吹过而泛活了。
有的在惊讶,有的像在看戏,有的竟然在恐惧,有的又像是解脱的快感。
“我c……”方恒克制住自己的谩骂声。
这个人死了竟然造成这么多人不同的感情吗?
但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因为同胞的离去而悲伤呢?
“哎呦哎呦,对不住啊,对不住……”一个拿腔做调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款款走到众人面前。
“对不住了,我是高台村的村长,各位远道而来欣赏我们村的梅花,是我们村招待不周,接待处已经收拾好了,劳烦各位移驾清洗脏污。”
山羊胡子扬手挥动,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弓背老人走向前,“带贵客们去接待处。”
弓背的也是个没有五官的。
“有干净衣物吗?”方恒插嘴道。
“当然,让老刘去拿。”山羊胡子应当是管事的人村长,使唤着周围的人群。
弓背老人着带方恒和那个叫曹飞的瘦子离开了。
游客中心的白楼前,死者躺在温暖潮湿的血泊里嘴角僵硬地笑着,身后蔓延如大丽花红艳的血迹被几个村民铺在他周身的草木灰吸收掉了。
问渠在人声鼎沸中盯着面前早已血肉模糊得看不出面貌的死者,思忖着这个人是不是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们之所以进入这个境,是为了完成一个人的委托——徐家当家人徐五三天前突然来到邓林找问渠,说自己的表弟徐十四陷入境里许久没有出来,想让邓林派人前去探察一番。
近来多事之秋,邓林组织的老大褚系舟死在一个境里了,邓林根本没有接下委托的想法。
徐五应当十分清楚邓林的回答,于是给出了他们不会拒绝的好处——褚系舟葬身之境的信息。
毫无疑问地,邓林同意了。
邓林的情报站成员——肖尧,在两天内探查了这个境的成分。
这只是一个“此间境”。
境被清扫者划分成了三种,此间境、有无境以及无人境。
而所谓此间境,就是如同现实一般的境,这个境里,时间一般和现实相差无几,对于清扫工作的干扰也相对少一些。最重要的是,这个境里没有境主,一个无主之地,自然无法蓄积力量抵御闯入者。
但是剩下的两个等级都有境主的存在,人们在清扫之余还要与境主斡旋。尤其是无人境,如入无人之境,形容这个境一点也不夸张,能力逊色一点的,进入后怎么被污染的都不知道。
肖尧其实不屑于进入一个此间境,但是奈何两大组织的头目对它都无比重视,自己也只好勉为其难进入其中收集一番了。
但当他进去之后,他就明白为什么高台境那么特殊了。
他发现时间永远地停在他进入的那一天,一个简单的旅游小村,村子上不知发生了什么,渐渐没有游客的到来了。
肖尧只在那个境里呆了两天,就被那种极度刺耳的耳鸣警醒,抓紧遁出来了。
他并没有探索到太多的消息。
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个总是跟在他身后默默无声的小男孩,对方似乎不会说话,总是默默踩着他的影子走。
而他并未找到委托目标徐十四的身影。
问渠猜想可能那个时候徐十四已经没有办法站出来与肖尧联络了……
人群并未散去,还在以死者为话题展开着讨论。
“老杜家的儿子怎么舍得死了?”一道奸细的声音响起,似乎知道不少关于死者的故事。
“不死天天赖在游客中心啊?他怎么就偏偏呆在这里,我早说让村长做事做绝点把他……”这人语气颇不耐烦,说到最后却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顿住嘎嘎声。
问渠瞬间盯上了说话的人,对方二十出头的样子,神态有些疲乏,眼睛下挂着长长的黑眼圈,像是一宿没睡,又像是常年被失眠困扰。
问渠同任由对了个眼神,这人是个知道内情的。
问渠将目光放到黑眼圈身上,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瞬间抬眼看了过来。
那人对着问渠的面容似乎有瞬间的哑口无言,但是很快找回了自己的位置,恶声恶气开口:“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问渠并未接他的话茬,而是面无表情追着让他避讳的问题问:“早说不要村长干什么?”
黑眼圈再次哑口无言,憋住一口气喷不出来,整个人脸红晕满布像只烤乳猪……
问渠不厚道地勾唇笑了。
“出太阳咯。”一道悠长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问渠定睛望过去,一个满鬓霜□□神矍铄的老人恰巧路过,对方驻足视线越过拥挤人群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死者,停在了问渠和任由的身上,问渠注意到他在看到任由的时候停顿了一秒。
眼神里闪过很多情绪,但是没有一个肯停留,于是眼神里只剩下如水似云的空白。
这人认识任由?
任由经常邓林徐家两头跑,徐家人应当都见过他。徐十四也许不经意间也见过他。
所以,可能是徐十四吗?
“老杜,你儿子死了你不难过?不给他买棺材下葬?在这凑什么热闹呢?”有人吆喝着追问他。
被称作老杜的老人没理他,而是快步走了,身影消失在了街角处。
一个人死了血肉至亲不应该是如此反应,这个老杜到底和死者有何关系?
从众人的只言片语中看,两人的关系应该有内幕,暂且把死者称作“杜某人”,私下调查一番就知道两人的关系了,明面上看众人都隐隐忌惮着村长而对杜某人颇有忌讳
问渠缓缓收回布散在每个人身上的神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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