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你的星芒

　　听说省考分数下来了，陈玉立刻冲进办公室。

　　这次一定能考好了，他心想，他最后一道大题的独特思路，肯定能拿满分。

　　来到门口，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推开门，发现父亲正站在那里，和郑老师交谈，看到父亲阴沉的侧脸，他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该不会…又考砸了吧…

　　两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他，郑老师挥了挥手，招呼他进来。

　　“陈玉，你这次省考的成绩还是不理想啊，”郑老师抽出他的物理试卷，上面赫然写着83分，“步骤跳脱太严重，这在高考可是大忌！”

　　“陈玉！”父亲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开，引得办公室其他老师纷纷朝这看来，“你还能不能学！”

　　他从兜里掏出驾照，砰的一声拍在桌上。

　　“再跳步骤，学也别上了，滚过来跟我一起开出租车！”

　　“可…可是我的思路…”

　　陈玉想解释，但被父亲的怒吼压下。

　　“思路？思路能当饭吃吗！考试要的是过程，不是思路！”

　　他无言以对，父亲说得对，在现有的教育体系里，过程远比思路重要。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这么和他说的，他们只在乎他的步骤，没人关心他独特的解题思路。

　　陈玉感觉，自己像一颗孤星，在漆黑的宇宙里迷失，只有自己。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也打断了父亲持续的怒吼。

　　“老师好。”

　　一阵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陈玉回头看去，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孩走来，她身形纤细，如同易碎的琉璃。

　　略过他身边时，他感受到女孩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清香，这个味道他很熟悉，但想不起来。

　　女孩走到郑老师身边，抽走一张被单独放着的试卷。

　　陈玉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卷首一角赫然写着引人注目的100，其姓名栏上则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蔚颖。

　　蔚颖？

　　陈玉大惊，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孩竟然就是楠江中学赫赫有名的学神，常年霸榜年级第一，只在考试时出现，神龙见首不见尾。

　　蔚颖没有多言，转身离开，她瞥了一眼他的试卷，随即停下脚步。

　　她走了过来，站在他身旁，指着他试卷上的最后一题：

　　“你的思路…很独特，和我一样。”

　　陈玉睁大眼，看着她，一种奇特的感觉在体内流淌。

　　“只不过…步骤太跳脱。”

　　她说着，将他皱巴巴的试卷整理好，递给他：“如果你的时间方便，放学后可以来图书馆。”

　　她莞尔一笑：

　　“我喜欢在二楼东侧，靠窗的那个位置。”

　　说完，她朝郑老师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郑老师扶额，深深叹了口气：“陈默父亲，今天，就这样吧，我要说的也都说了。”

　　他看向陈玉：“陈玉，这次省考，全校考的都不理想，后面我们会和其他学校一起，联合举办冬初统考，那时候如果你还是这样，那只能…”

　　陈玉知道，下一次考试，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死性不改，那就只能退回普通班，或者复读，甚至…劝退…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蔚颖的话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他翘掉可能会来老师的晚自习，去了图书馆。

　　蔚颖已经在那里了，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物理书，目光落在窗外，眼神空濛，仿佛思绪已经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陈玉拉开对面的椅子，她回过神，转头：“你...旷课了？”

　　陈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晚自习，没事的。”

　　“这样啊。坐吧。”蔚颖的回答没有丝毫波澜，她的视线随即回到桌上掀开的物理书上。

　　陈玉坐下时，她身上那股独特气味再次传来。

　　“你身上的味道…”陈玉下意识地开口，随即意识到这话有些唐突，但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问完，“很独特。是某种特别的洗衣粉，还是洗发水的香味？”

　　蔚颖抬起眼，看了他片刻，那眼神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触及了某个不该问的边界，然后，她又垂下眼帘，声音平淡无波：“我母亲在医院工作。

　　陈玉没有再追问，但那清苦微凉的气息，仿佛在他鼻尖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构成了一种独属于她的记忆锚点。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陈玉拿出那份被反复讨论的物理试卷，铺在两人中间。

　　“最后一题，”陈玉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你说…我的思路和你一样…”

　　“嗯。”蔚颖的目光落在卷面上，指尖轻轻点在那个简洁的演算过程旁，“你绕开了所有表象的干扰，直接构建了最核心的物理图像。这很难得。”

　　“但我被扣了步骤分。”

　　“步骤分是给守规矩的人的奖励。”蔚颖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仿佛能穿透他所有伪装的平静，“而你的价值，在于打破规矩，看见规矩之外更本质的东西。”

　　“可是…看见之后呢？”陈玉追问，“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近路，但周围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条路不存在，或者危险。”

　　蔚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很多人学物理…当然不止物理，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的数学成绩也不高吧？或者说，你的理科成绩，都困在同一个问题上。”

　　她顿了顿，

　　“他们是在迷宫里按照地图找出口。而你，”

　　她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画了一个向上的弧线，

　　“是那个本能就想爬上墙头，去看迷宫全景的人。步骤分，只是要求你学会如何向地面上的人描述，你是如何爬上去的，以及，那条‘近路’在哪里。”

　　陈玉心中一震，眼前的女孩仅凭一道题，就完全看透了自己，她不仅看到了他的物理，更是一语道破了他所有理科的困境！

　　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他既感到一丝慌乱，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书包里翻出了其他几张近期考试的试卷，铺在桌上。

　　成绩单清晰地显示着一个矛盾：他的语文、英语成绩稳居年级前列，符合一个尖子生的水准。然而数学、化学的分数却只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物理若不是这次被“特殊对待”，恐怕也是如此。

　　蔚颖的目光在那鲜明的对比上停留片刻，没有评论成绩，而是指向了那些理科试卷上共同的批注：

　　“你的问题不在于不懂，而在于你‘跳跃’得太快。你的大脑习惯了直达终点，却忽略了沿途需要为他人设立的路标。”

　　陈玉十几年的人生里，充斥着“不对”、“错误”、“步骤不全”的评价。

　　而眼前这个女孩，却在他布满墨痕的答卷上，一眼看见了那片他独自仰望许久的星空，并且精准地指出了他无法降落的困境。

　　从未有过的被理解的激动让他几乎无法自持，他看着她过于苍白的脸和那沉静如水的眼眸，一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能看得这么清楚？”

　　蔚颖看着他，反问道：“你呢？你明明拥有这样的视野，为什么之前…好像把它藏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一次次被否定后的自我怀疑？因为害怕与众不同带来的孤立？

　　“我…不知道。”陈玉有些狼狈地回答。

　　蔚颖没有继续追问，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看着天空中最后一丝光亮，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当你的世界，因为某些原因，被迫变得很安静、很单调时，剩下的那些东西，比如公式里的秩序，和星辰运行的规律，就会变得格外清晰和响亮。”

　　她没有诉苦，没有抱怨，甚至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她只是用诗意的语言，描绘了一种状态。

　　陈玉从这诗意的语言里，隐约触碰到了她的孤独，以及一种在局限中生长出的惊人专注。

　　陈玉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我能…跟你一起学吗？不是学怎么拿步骤分，是学怎么…更好地描述那片星空，给地面上的人听。”

　　蔚颖凝视着他，眸中闪过的一丝波澜，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好。”

　　她拿出笔记本，递到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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