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只天策

　　【密聊】你看得见我？
　　【密聊】你不认得我了？
　　【密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密聊】去死！去死！

　　*

　　周五晚八点，李谢缘终于从工作中解脱出来，做贼一样逃出写字楼，坐上地铁溜之大吉。他已经连着加班了一周，现在浑身的怨气比厉鬼还重。

　　半小时后，他终于如愿坐进椅子里，开始上游戏。

　　这是发小刘宇带他入坑的一款古风mmorpg，叫《剑侠情缘网络版叁》，角色创建界面满满当当二十个门派，每个门派还有1-2个心法可以切换修炼，看得他眼花。
　　最终作为颜狗他还是选了看起来最帅的天策，红衣银甲的军爷。

　　这周的日常任务、周常任务他一个都没有做，实在是三次元忙得连抽十几分钟出来登陆游戏的时间都没有。
　　李谢缘一边清日常任务一边点进师门聊天室，里面只有师父师娘两个人。

　　“师父，带带我打竞技场！”
　　这两人招募了个散排奶妈，正在组队打3v3竞技场，游戏麦里传来激烈的键盘敲击声。

　　师父凌雪抽空回了他一句：“滚。上次带你打33，人家奶妈打完都不说话了，打一晚上jjc一分没上，还给人家打出腱鞘炎来。再带你打jjc，我的奶妈人脉就要被你榨干了。”

　　李谢缘还是不死心：“你要不去再去收个奶花徒弟吧，你就说师娘他DPS和奶妈双修，入门包教包会。咱们师门从小培养一个奶！”

　　上次有个可爱的万花小萝莉跑过来求收徒，说是立志成为剑三最强奶花，结果师父收了她之后把人拉到扬州擂台，整整切磋了一下午。李谢缘就在一旁观战，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花萝从开打到被打死就没从地上爬起来过。第二天小花萝就断绝师徒关系了。

　　“搁这儿给我挖坑呢你。”凌雪哧了一声。“要不你去拐个绑定奶回来，我就带你打33去，一劳永逸。”

　　李谢缘彻底蔫了。有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天策找奶花情缘。奶过天策的奶花，听参商都会笑出声。

　　突然，左下角的密聊亮了红点。
　　【密聊】【太帅剑意】才下班？
　　【密聊】【太帅剑意】战场组排，来不来？
　　【密聊】【捡策中心】来！
　　【密聊】【太帅剑意】等着，我去群里摇人。

　　组队还得等一会儿，李谢缘便准备回门派把门派日常顺手做了。他点开地图，传送回天策府。

　　电脑画面切换，本应庄严肃穆的天策府此刻死气沉沉，硝烟四起。背景音乐厚重的鼓点一声声砸落，箫声愈发急促。

　　嗯？
　　李谢缘打开地图看了一眼。
　　战乱天策？

　　怎么回到张地图了，明明自己选的是正常地图。
　　这张战乱地图自从出来之后李谢缘从没进去过，就是怕看到天策府破破烂烂的样子，触景生情。

　　地图故事线时间正值安史之乱。安禄山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举兵范阳。哥舒翰临危受命，带病出征，死守潼关。

　　李谢缘正准备退出，远处草地里却出现一个人，直直站在那里。他扫了一眼屏幕，焦点列表上面显示当前场景只有自己一个人。

　　出bug了？
　　李谢缘焦点了一下那人，发现他只有90级。

　　只有90级的玩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按照设定，玩家最起码也要110级才能离开稻香村。这家伙是怎么跳过稻香村出现在战乱地图的？

　　忽然，屏幕右下角的【谁在看我】亮了，提示有人正在看着自己，自己和对方的焦点连线也从单向焦点的金色变化为双向焦点的间色。两人面面相觑。

　　李谢缘先心虚了，有种偷窥他人被发现的窘迫。他取消了焦点，开始读条神行传送，右上角的延迟却突然飚红，一下子干到1000多。

　　“搞什么，策划又在机房烧烤？”李谢缘小退了一下，退回到人物选择界面，检查网络，确认没问题后重新登号。

　　红衣银甲的军爷落地在一片硝烟残垣中，周遭环境依然同他下线前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焦点他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距离不过2尺。由于游戏设置了自动焦点敌对目标，那人被当即锁定为焦点，两人间出现了一条极短的蓝金间色线。

　　李谢缘听到熟悉的“叮”的一声，左下角的密聊框亮了。

　　【密聊】是你吗？

　　李谢缘满头雾水，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密聊】你能看见我？
　　【密聊】是不是你？

　　李谢缘后退几步想拉开距离，那人紧跟过来，不依不饶。他只能敲字回复过去。

　　【密聊】【捡策中心】我不认识你啊哥。
　　【密聊】你不认得我？

　　下一秒，军爷彻底卡住，动不了了。界面中央一行小字提示已经和网络断开连接。
　　李谢缘低头检查网线是不是松了，余光却瞥到屏幕上有东西在动。

　　他望向屏幕。人物视角不知何时由第三视角切换到了第一视角，那个人距离自己还不到两尺，披散的长发被风扬起遮住了脸庞，一双充血的丹凤长眸正透过发丝死死注视着自己。

　　李谢缘一惊，下意识地错开视线。
　　背景音的鼓点声彻底消失，洞箫的调子愈发尖锐。

　　【密聊】是不是你？
　　【密聊】是不是你？
　　【密聊】是你对吧？

　　不待李谢缘回复，密聊飞快滚动起来，爆炸式的重复消息竟溢出了聊天框外。

　　【密聊】去死！跟我一起死！
　　【密聊】跟我一起死！
　　【密聊】跟我一起死！
　　【密聊】跟我一起死！

　　李谢缘猛地推开椅子，屏幕里黑色的字像开了泄洪闸一样疯涌出来，迅速灌满整个界面，蜘蛛腿一般粗细的字体挤满了屏幕，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里面爬出来。

　　慌乱中，李谢缘摸到了电源线，用力一扯。

　　啪。

　　屏幕安静了。

　　*

　　“你人呢？我人都组齐了你下线了？”电话那头的刘宇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气。“快上线，14个人等你呢，你不来我就要被骂死了。”

　　李谢缘苦笑一声。他暂时不是很想打开这台电脑，便跟刘宇说了刚才游戏出的恶性bug。

　　“战乱天策是2013年的老地图了，出点bug很正常。你这才玩多久啊，多见点就习惯了。”刘宇不以为然地说。“之前我们大明宫开荒，所有玩家刚进大明宫的时候都能听到有男的争吵的声音，但是听不清楚在说啥。后来听说是因为黑客入侵，游戏关服了一天。”

　　“还有更早的bug，古早玩家应该都经历过。大家上线的时候发现一进去地图，所有地图贴图都变成一张红色的女人的脸。还有玩家的好友列表和帮会成员列表的id会在凌晨四点全部变成【十六夜红月】这个id，签名全都变成‘我想出去玩我想出去玩我想出去玩我想出去玩’……”

　　“停停停！”李谢缘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我知道这游戏bug多了！”

　　“那就快上线！我师父说你再不上线她就要切冰心把我从纯阳宫踢到七秀坊！”

　　李谢缘拿这家伙没招了，认命地重新登陆游戏。不过这一次倒是没出现什么bug，也再没在这张地图看见什么人。

　　*

　　次日早晨，天气大好。窗外的阳光被裹在薄薄的一层云翳里，连从海面吹来的风都干爽多了，李谢缘躺在床上舒服得睁不开眼。

　　但，舒服是留给不打剑网三的人的。

　　手机跳转时间，显示十点整。
　　“我不是你的宿敌！遗憾是你的宿命！怪只怪你没运气！遇见我在决胜局……”

　　一阵激烈的早铃中，李谢缘踩着软绵绵的脚步洗漱、吃早餐，然后哞的一声坐到电脑面前启动游戏，开始给npc当牛做马。

　　【密聊】【二队三的凌雪】徒弟，来语音房间
　　【密聊】【捡策中心】这么早，干啥？
　　【密聊】【二队三的凌雪】给你捡了个奶花师弟

　　李谢缘一把子坐直了。

　　【密聊】【捡策中心】来了来了！师父你终于想通了吗！师门里真的很需要一个救世奶妈！[#欣喜][#欣喜][#欣喜]
　　【密聊】【二队三的凌雪】进组，一会儿一起去打大战。他是你师娘捡的，拜的你师娘不是拜我
　　【密聊】【捡策中心】那也是我们师门的奶！

　　“来咯来咯！”李谢缘点了凌雪进组。组里现在一共四个人，除了自己跟师父凌雪，【颜惟安】是师娘万花，单修花间心法。

　　那这个没见过的万花【裴晏】就是小师弟了。
　　李谢缘期待地搓搓手：“师弟你玩的啥？是萌新嘛？准备单修奶还是准备dps和奶妈双修？”

　　麦里安静了一瞬，一个柔和的、有些单薄的男声回答他：“师兄，我打算单修离经。”

　　好耶，是奶花！jjc有救了！

　　“可以可以，等你做好装备，让师父带我们打jjc！”
　　“好的师兄，我会努力的。”

　　唔，师门捡到宝了，是个温柔的小师弟。

　　“阿晏，小策，进本了。”颜惟安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情绪，跟ai念字差不多。得亏颜惟安平时总跟凌雪在一起，两人关系比较好，其实私底下李谢缘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男师娘挑起话头。

　　凌雪拉了个亲友藏剑进来，五个人进了副本之后直奔boss。
　　大战是日常本[獭山岛]，除了裴晏，其他人都是熟手，也不啰嗦，直接拉怪开打。

　　颜惟安在团队麦里边打边指挥裴晏规避技能和奶队友。裴晏不怎么说话，偶尔“嗯”一下作为回应。他的装备分数虽然很小，但奶人奶得倒是挺稳的，团队血线一直处于健康状态。

　　“最后一个boss了。他一会儿有个火刃的技能会点人释放，你被点到就绕圈躲避，保持距离，别进他火刃范围内。”
　　“嗯。”

　　Boss开始点名，点到了藏剑身上。藏剑驾轻就熟地开始往边上靠，准备躲火刃。他拿着轻剑用玉泉鱼跃跑了一段，突然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直直往反方向朝裴晏冲过去。Boss立刻也跟着他转了个面向，穷追不舍。

　　藏剑路过boss时挨了一下火刃的伤害，还在一股脑地往外跑。裴晏就站在boss身后不到四尺的位置，boss突然转向，他躲闪不及，也被火刃打了一下，血条掉下去小半截。

　　“呃！”
　　嗯？

　　“抱歉抱歉，我延迟突然1000了，卡了一下。”藏剑赶紧出声道歉，马上把轻剑切换成重剑，一个鹤归孤山又砸回boss脸上继续打。

　　问题不大，奶妈没死就能打。李谢缘刚想安慰藏剑两句，屏幕里忽地一闪，背景音效戛然而止。

　　所有人物同时定住，衣袂仍在空中翻飞，技能特效卡在将出未出的状态。整个副本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天空失色，坠入黑夜。

　　李谢缘微微张着嘴，试探地喊了句“师父”，游戏麦里无人回应。

　　隐隐地，似乎有什么东西的轮廓正从地面上缓缓浮现。
　　李谢缘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时猛地后退半尺。

　　地面上密密麻麻地印满了一张张猩红的女人的脸，她们神色淡然，垂眉低目，状若观音。
　　那半阖的眼睑下，几百只瞳孔开始缓缓转动，目光逐渐聚汇到一处，望向屏幕之外的焦点。

　　李谢缘呼吸一滞。

　　她们在注视着自己。

　　李谢缘浑身发冷，手指下意识按winD切回桌面，立刻强行结束游戏进程。

　　书房的窗半开着，潮湿温暖的海风吹进来，带回一丝暖意。
　　李谢缘起身离开电脑，走到阳台上透气，闭上眼深呼吸。

　　黑暗中，一双红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李谢缘猛地睁眼，那股阴恻恻的视线瞬间消失。

　　衣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师父给他打过来企鹅电话：
　　“你怎么突然掉线了？”

　　“有bug，我大退一下，马上回来。”
　　“行。今天怎么回事，你俩都掉线。”
　　“还有人掉了？”
　　“是啊，你跟裴晏同时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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