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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水牢之中溢满腐朽的气息,这样浓郁的潮气,若在寻常地方必然易生蛇虫鼠蚁,但合欢宗的水牢不仅有水,还有噬灵泉。
泉如其名,凡有气息的生命接触泉水都会被腐蚀,直到生机被完全吞噬。
凝光双瞳涣散,四肢无力,破布娃娃般躺在地面上,黑发湿哒哒贴在脸上,衣裳也全部湿透。
察觉这具身体毫无抵抗的意头后,原本小心翼翼试探着的雾气覆上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刺骨寒意从接触到的地方钻进肌理。
杂碎。
凝光喉中溢出一声冷笑,迷蒙的瞳孔逐渐有了焦距。
细微的“咔嚓”声响起,她周身结出一层冰霜,霜花一路蔓延而上,直到压在她的眉睫。
四周的雾气一瞬凝滞,下一刻如避蛇蝎般四散而去,速度之快令空旷的水牢刮起了一阵阵冷风。
凝光盘膝坐起,摩挲着左手腕上的银镯,眉头紧紧拧起。
她七年前报名入合欢宗,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修炼速度太慢而被逐出宗门。
前几日宗主下令,除名所有入门七年未进入练气中期的弟子,并送其去镇魔关镇守。
名为镇守,实则把她们作为魔族进攻时冲在最前方的耗材。
镇魔关位于仙魔大战战场以北三十里处,关隘所在飞沙走石,更时不时会出现灵气风暴,哪里是她们这些练气中期都不到的小弟子所能抵抗的?
水牢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凝光收起气息,动了动耳朵。
一道急促,一道沉稳。
水牢的机关才被关闭不久,地面还有一层残余的积水,有人踩过时便会发出声音。
甬道中一片漆黑,引路弟子手提一盏灯,不时回头看身后之人跟上没有。
宿昀步子稳而轻,玄色衣袂随步伐上下翻飞,行走时唯有腰间挂着的一串银铃发出细微响声,铃声清脆,与他一向沉郁的眉眼并不契合。
快出甬道时,他忽然停住脚步,目光停在地面因灯烛映照而闪着光的金粉上。
“有人来过?”
引路弟子面对着这位首席师兄,腰不由自主就弯了几分:“南小姐曾来看望师妹。”
宿昀微微点头,提步向前,“出去。”
引路弟子如蒙大赦,提着灯便按照原路返回,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鬼追着似的。
水牢四壁各镶嵌一枚铁环,自铁环上延伸出四条粗重的玄铁锁链,此刻正牢牢扣在凝光的手腕脚腕之上,肌肤所触之处已经红肿,再过几日便会溃烂。
少女双眼紧闭,身躯一动不动,观其周身,的确狼狈。
宿昀目光平静,从腰间刀鞘中抽出横刀,微微用力,雷属性灵力从他手心流出,在刀面上形成蓝紫色流光。
他旋腕下劈,刀意肃杀。
“哗啦——”
束缚着凝光行动的锁链在刀砍下来的瞬间失去牵引,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垂落在崎岖石壁上。
宿昀收刀入鞘,半蹲下来将人拦腰抱起,步伐稍一顿后,向外走去。
怀中人通身湿透,水渍浸透衣料,伴随着她的颤抖一并渗进他的臂弯,从触碰到她的那一刻起,他所感知到的就只有寒冷。
宿昀指尖微动,一道灵力逸散出来,将凝光整个包裹,片刻之后,她身上便恢复了干燥。
凝光最初在闭眼装睡,她并不知晓这位宗内弟子多有敬畏的首席师兄为什么会踏足水牢,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带自己出来。
真要用一个词形容他们的关系,那便是“素昧相识”。
但或许是他的怀抱太温暖,步伐太稳重,路也太长太远,凝光不知不觉就真睡了过去。
水月峰。
夜风钻入门窗,吹得帷幔轻晃,香炉中轻烟飘渺,悠悠蔓延到床头,灯架上烛火微微晃动,发出噗地一声响。
“阿嚏——”
浓郁的香气在鼻下打着转,凝光尚未醒神,先打了个喷嚏。
轻风拂面,木窗半开,空气中浮动着些微清甜气息。
凝光将被子掀到一边,房间内铺满了灵玉,灵气聚集凝结成乳白色的浅雾,即便赤足踩上去也只觉温润。
她的注意力却在更远处,透过开得实在有限的半扇窗,细碎小花悄悄绽开,香气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外面种着几棵桂树,青翠枝叶间开着数不尽的金色花朵,宛若被打碎的月亮散落其中。
一阵风过,馥郁浓烈的香气同夜风一并袭来,披散的长发随之扬起,又温顺落回原处。
凝光走到近前,靠窗托着下巴,平日里沉静的眸子弯成月牙,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一朵将落未落的花便被水色浸润,落在她掌心。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门扉被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推开。
宿昀踏入房门,又一阵风起,碎金样的花瓣落在少女肩头,衬得她身上的素色衣裙也多了几分灵动。
她歪着头看来,颊边发丝被软风勾起,唇角的愉悦还未收起,水色眸子中满含疑惑。
凝光对上了来人的目光。
冷冽,坚定,带着某种侵占性的东西一瞬将她包裹。
他身着墨色衣袍,领口上缀有独属于水月峰首席弟子的纹饰,通身简洁干练,只有腰间系着一串银铃。
一片沉寂中,宿昀开口:“伤口,还疼吗?”
夜风里混着桂花香,胸膛内的心脏忍不住地鼓噪,莫名的兴奋感伴随着他看见少女带着擦痕的手腕时如泡泡般啪的一声破裂。
凝光抬起手臂,手腕上被人涂过药膏,一丝清凉与伤口原本的火辣感交杂,莫名发痒。
“痒。”
她刚吐出这个字,眼前人突然目光沉了下去。
宿昀几步到她跟前,搂着膝弯把人抱了起来。少女的惊呼落在耳边,弓着身子撑在他肩头,长发从他颈间划过,带起一片凉意。
宿昀走到床边,将人放了上去。
宿昀半蹲在跟前,凝光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见了自己未着鞋履的脚。
“不冷。”
僵持间,裹着灵息的纸鹤摇摇晃晃飞到凝光手边,安静片刻后,惊诧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凝凝,计划有变!”
“我把守门那几个药倒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归元池里养的不是七星莲,是炎夏草!”
“炎夏草伴生吞天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凝凝救我狗命!!!”
隔着传音纸鹤传来了兽类的吼叫和一声“哐”的巨响,凝光拿起纸鹤,顾不得还有人在面前:“吞天犼的弱点在腹部……”
“秘境入口只能再撑半刻钟,我……&*!……没……”
凝光满头问号:“小青鱼?听到了吗?”
传音纸鹤到了有效时间,伴随着稀薄的灵息一并消散,也不知道那句提醒沈清虞有没有听清楚。
归元池作为剑宗历练之所,十年一开,唯有四宗中金丹期以下的弟子才能进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性条件:是门内亲传。
凝光看向宿昀:“师兄……”
宿昀站起身来,他身量原本便比她高上不少,仰视之下更显身形修长。
他想起方才少女唤那人的亲昵,眸色暗了暗,弯下腰将她脸颊两侧的碎发捋至耳后,“想要什么,我去拿。”
沈清虞方才的求救实在惨烈,凝光无暇多想,摇了摇头,“我答应她一起入境,时间紧急,回来再和师兄解释!”
她踩上鞋子,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跑去,却没跑动,回头一看,宿昀正抓着她手臂。
她想救人。
意识到这个事实,宿昀目光微动。
他看了她片刻,抬手催动灵力画出法阵。
归元池是剑宗禁地,外围布满了足有七道剑阵,每道剑阵由一名剑宗长老以毕生所学布置而成,除却防止修士闯入外,更像是这些大能的炫技之作。
剑阵因为今日要开放归元池而被关闭,倒无需他们再破阵。
归元池外,五名负责断后的剑宗弟子歪七扭八倒了一地,一看便是沈清虞的杰作。
秘境入口正随着时间流逝不断缩小,凝光走到入口前,忽然停下脚步。
一个归元池罢了,不能让沈清虞暴露。
她低头看向昏死的几人,脚尖在地面微点,而后一人一脚把几人送了进去。
归元池名为“池”,实则是占地范围不详的一方秘境,秘境之内不乏天材地宝,机关灵兽,是剑宗用以锻炼弟子实战能力的试炼之地。
凝光根据灵息找到沈清虞时,她正在与周围四个人和吞天犼对峙。
这只吞天犼的修为已经到了元婴期,一打五和耍他们玩没什么区别。
在其中一人把术法砸在吞天犼脸上后,它的耐心终于告罄,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
周围的灵气因为这一声啸叫扭曲波动,凝光修为不过练气,耳边产生了巨大的嗡鸣,刺的她眉头微皱。
带着薄茧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宿昀设下防御法阵,嗓音微沉:“不可出阵。”
下一刻,那道墨色身影便闪至吞天犼跟前,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年拔出横刀,灵气风暴扬起他半扎的长发,却未能动摇他半分。
另外四人见他加入,心中一震,重新打起精神应对猛兽攻击。
凝光看着远处,默默计算着赢面有多大。
金丹期的吞天犼可媲美元婴期修士,其余四人忽略不计,听说宿昀前些日子突破元婴失败,如今修为正是金丹巅峰。
加之他常年为各大宗门执行任务,斩除作恶的魔修,实战经验丰富,胜负……
“五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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