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海之恋

　　在阳光无法抵达的万顷碧波之下，越过连最勇敢的水手都不敢窥探的幽暗海沟，存在着一片被巨大、柔和光晕笼罩的不可思议之地——坎-托尔深海人鱼王国。

　　这里没有刺目的烈日，只有无数自发光的巨型水母，如同漂浮的宫灯，慢悠悠地巡游在王国上空，投下变幻莫测的、温柔的蓝绿色光辉。会唱歌的贝壳与闪烁着珍珠光泽的奇石，错落有致地散落在由洁白细沙和海藻绒毯铺就的“街道”两旁。巨大的珊瑚森林不是静止的，它们随着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洋流韵律轻轻摇曳，枝桠间流淌着星星点点的浮游生物，像陆地上的萤火虫，又像永不熄灭的星辰。远处，由最古老的砗磲和活体珊瑚构筑的宫殿群巍然屹立，它们的墙壁半透明，内部有流光溢彩，仿佛整个王国的心脏，在深海中沉稳而有力地搏动。

　　此刻，在王宫中心那片最为开阔的“流光花园”中，人鱼王族的所有年幼成员——那些尾巴鳞片还带着幼崽特有柔软光泽的小王子和小公主们，正环绕着他们的祖母，现任人鱼王国的统治者。

　　祖母的人鱼形态雍容华贵，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最细腻的海藻，在水中优雅地飘散，发间点缀着深邃的蓝宝石和千年珍珠。她的鱼尾是尊贵的暗金色，上面有着岁月留下的、如同古老地图纹路般的深色斑纹，每一次轻微的摆动，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慈爱。

　　她靠在一张由整块温润白玉珊瑚雕琢成的宽大宝座上，声音透过水流传来，带着能让最躁动的小人鱼也安静下来的魔力：“……孩子们，在我们头顶，那片我们称之为‘水镜’的另一面，是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永恒的海水，他们生活在一片广袤而坚硬的，被称为‘陆地’的地方。”

　　小王子小公主们发出一片低低的、混杂着惊奇与困惑的唏嘘声。

　　“他们的天空，”祖母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团柔光，幻化出模糊的、蓝色的穹顶形象，“是蓝色的，像最浅的浅海，但有时候，又会变成火焰般的红色，或是沉静的墨色。他们有一种发光体，叫做‘太阳’，比我们最大的夜明珠还要耀眼千万倍，它能将整个世界照得亮如白昼，而当它沉入‘海平线’之下，世界又会陷入黑暗，由一颗叫做‘月亮’的、清冷而温柔的圆盘，以及无数细碎的‘星星’来掌管夜晚……”

　　在所有听得入迷的小人鱼中，一条拥有着如深海最纯净水域般蔚蓝色头发和同色眼眸的小人鱼，听得格外认真。他便是王族中最小的王子，坎-托尔。

　　他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用最细腻的珍珠母贝雕琢而成，大眼睛在柔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长长的、同样是蓝色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他那条小小的鱼尾，是渐变的蓝，从腰际的浅天蓝逐渐过渡到尾鳍的深邃钴蓝，尾鳍薄而透明，边缘仿佛缀着细碎的星光，在水中不安分地、轻轻地拍打着白沙，扬起一小团一小团梦幻的烟雾。

　　“祖母祖母，”坎-托尔忍不住举起小手，声音软糯，带着孩子特有的急切，“没有水，他们怎么游泳呢？他们走路吗？像海星那样爬吗？”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露出一排细细白白的小珍珠般的牙齿，嘴角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也盛满了笑意，看起来傻乎乎的，可爱极了。

　　祖母被他的问题惹得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慈爱：“不，我亲爱的坎-托尔。他们有一种叫做‘腿’的东西，分成两根，直直的，用它们站立，并且交替向前移动，那叫做‘行走’。”她指尖的光影变幻，试图模拟出人类行走的笨拙姿态。

　　“行走？”坎-托尔歪着小脑袋，蓝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的迷茫，“那会不会很慢？而且，没有尾巴，他们怎么保持平衡呢？会不会很容易摔倒？”他试着想象了一下用两根棍子支撑身体的样子，觉得既奇怪又好玩，忍不住用自己的小尾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水，强调着尾巴的优越性。

　　“他们会建造一种叫做‘船’的东西，巨大的，用坚硬的木材制成，可以在海面上航行，依靠……嗯……叫做‘风’的力量。”祖母继续描述着，光影中出现了帆船模糊的轮廓。

　　“风？”另一个小公主好奇地问，“风是什么？是很大很大的水流吗？”

　　“不，风是看不见的，”祖母耐心解释，“但它能推动云彩，能掀起我们海面上的波浪，能让树木……哦，那是一种陆地上的植物……摇晃。”

　　坎-托尔听得云里雾里，但“看不见却能推动东西”这个概念让他觉得神奇极了。他张开小嘴，傻fufu地试图去“看”眼前的水流，好像这样就能理解“风”是什么似的。

　　“他们住在用石头和木头搭建的‘房子’里，睡在叫做‘床’的东西上，而不是铺着柔软海藻的贝壳……”祖母的声音继续娓娓道来，讲述着陆地上的人类如何生火，如何烹饪食物（而不是直接生吃鲜美的鱼虾），如何用一种叫做“布”的东西包裹身体……

　　每一个细节，对坎-托尔来说，都像是打开了一个新的、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他的小脑袋瓜里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象：人类用两根“腿”歪歪扭扭地走路，坐上巨大的“船”在“风”的推动下航行，住在不会随水流摇晃的硬邦邦的“房子”里……

　　他完全沉浸在了这个由祖母用语言编织的陆上幻梦之中，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无比向往的光芒。那些关于“太阳”、“月亮”、“星星”、“行走”和“风”的词汇，像一颗颗具有魔力的种子，深深埋进了他单纯的心底。

　　故事时间结束了，其他小人鱼们嬉笑着散开，追逐着发光的水母，或是钻进珊瑚丛中玩捉迷藏。只有坎-托尔还留在原地，小手托着腮帮子，望着头顶那片被水母灯光晕染成迷离色彩的“水镜”，怔怔地出神。

　　他抬起自己那只肉乎乎、带着点婴儿肥的小手，透过指缝去看那朦胧的光。陆地上的一切，听起来那么的不一样，那么的……不可思议。那种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像一颗悄悄萌芽的种子，在他那颗小小的、纯净的心里，开始扎根，并悄然生长。

　　他想，总有一天，他一定要亲眼去看看，那个有着蓝色天空、发光太阳和用腿走路的人类的，神奇的世界。

　　此刻的坎-托尔，还只是一个沉浸在梦幻故事里的、单纯可爱又有点傻乎乎的小王子，全然不知，命运的织机，已经开始为他编织一段与那个世界紧密相连的、充满甜蜜与痛苦的未来。而这一切，都始于这场深海之中，关于陆地的、最初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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