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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火焚心
我,晏红衣,杀人如麻的魔教圣女,此刻正被一个和尚抱在怀里。
他的血是烫的,灼透了我从不离身的红衣,也染脏了他雪白的僧袍。七大掌门的刀剑穿透了他清瘦的后背,冰冷的刃尖,距我的心口只有一寸。
“和尚,”我咳着血,却忍不住想笑,“你又破戒了。比丘戒第二百三十一条:不得与女身相触。”
伽蓝寺的“莲华圣手”明镜,此刻眉心的那点朱砂黯淡得像是要滴血。他几乎握不住掌心的念珠,只是用尽最后力气,回握住我染血的手。
气若游丝,声音却清晰地撞入我耳中:
“因为……你也会疼啊……”
我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扼住。
真可笑。
三天前,这和尚还在对我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现在,他用他的岸,为我筑了一座血肉的囚笼。我们一起沉沦在这无边的业火里,至死方休。
——明镜,若你早知道,靠近我的结局是粉身碎骨,你还会不会走出那片竹林,对我说那句……可笑的佛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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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寺的晨钟刚刚敲过三响,山间雾气未散,露水凝在竹叶上,欲滴未滴。
明镜跪在佛前,手中菩提念珠一粒一粒滑过指尖。忽然,他指尖一顿,第一百零八颗佛珠竟无端裂开一道细纹。
“咔嚓。”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几乎同时,他心口猛地一悸,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在远方碎裂了。“阿弥陀佛。“明镜轻叹,他抬眸望向殿外,山风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他心神不宁的血腥气。
三十里外,青城派,已成人间炼狱。
晏红衣赤足踏过满地鲜血,绣着金丝凤凰的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指尖把玩着一枚青玉令牌,那是青城派掌门的信物。
“就这点本事,也配称名门正派?”她嗤笑一声,五指一收,令牌化作齑粉。
忽然,她耳尖微动,猛地转身。
一片竹叶擦着她脸颊飞过,在身后石柱上钉入三寸。那竹叶上蕴含的纯正佛力,让她灵魂深处都泛起一丝诡异的战栗。
“谁?”晏红衣眯起眼睛。
竹林中,一个灰衣僧人缓步走出,手持九环锡杖,眉间一点朱砂,清冷如画,宝相庄严。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有金色莲华虚影绽放又消散,净化着满地的污秽。
“伽蓝寺,明镜。”僧人合十行礼,声音如清泉击石,目光却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晏施主,收手吧。”
晏红衣红唇微勾,指尖凝聚起猩红光芒。
“我当是谁,原来是‘莲华圣手’明镜大师。”她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神像带着钩子,“听说大师的‘无相劫指’能度化世间一切恶业……”
她顿了顿,笑容愈发妖冶,带着致命的挑衅。
“不如,先来度一度我?”
明镜不语,只是将锡杖往地上一顿。刹那间,以他为中心荡开一圈金色波纹,所过之处血迹尽消,连晏红衣衣摆上的血渍也化为乌有。
晏红衣脸色骤变:“净世梵音?你竟练成了伽蓝寺镇派绝学!“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明镜声音如清泉击石。
“好个慈悲为怀的和尚!“晏红衣突然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凄厉,“那你可知青城派去年屠我圣教分坛,连三岁孩童都不放过?“
明镜手中念珠一顿。
晏红衣趁机出手。她身形如鬼魅,红衣化作一道血影直扑明镜面门。明镜不避不让,锡杖横挡,“铛“的一声脆响,两人周围三丈内的青石板尽数碎裂。
三百招过后,晏红衣忽然收手后退。她胸口微微起伏,一缕青丝被汗水粘在颊边。明镜的僧袍也被划破数处,但神色依旧平静。
“有意思。“晏红衣舔了舔唇角,“你是第一个能接我'红莲业火'不死的人。“她突然凑近明镜,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和尚,你为什么不杀我?方才你有三次机会可以取我性命。“
明镜垂眸:“杀生为戒。“
晏红衣怔了怔,随即笑得花枝乱颤:“好,好一个不杀生的和尚!“她转身走向山崖,红衣在风中翻飞如烈焰,“明镜,我们还会再见的。“
三日后的伽蓝寺藏经阁。
明镜正在整理经卷,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带着业火气息的幽香。他持卷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抬头。
“晏施主,佛门清净地,不宜动武。”
书架后,红衣女子转出身来,今日她难得绾了发髻,一支金步摇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敛去了几分杀气,平添些许妩媚。
“谁说我要动武?”晏红衣随手抽出一卷《金刚经》,漫不经心地翻着,“本座今日,是来论佛的。”
明镜终于抬眸。
月光从窗棂洒落,为她精致的侧脸镀上一层清辉。这一刻,她不像杀人如麻的魔教圣女,倒像个迷失在经卷中的闺阁千金。
“何为佛?”她突然发问,眼波流转。
“觉者为佛。”
晏红衣轻笑,指尖“噗”地燃起一簇红莲业火,火苗危险地舔舐着古老的经卷。
“那我觉得,佛也不过是个怕死的凡人。”她看着火光照亮“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字样,语带嘲讽,“你看,你们奉为圭臬的经文,也抵不过我一缕真火。”
火舌即将吞噬纸张的刹那,明镜突然动了。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俱是浑身一颤。
晏红衣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竟比她的红莲业火还要灼人。
“经书无辜。”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晏红衣分明看到,他耳根迅速蔓延开一抹可疑的红色。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猛地凑近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畔,声音又轻又媚,如同蛊惑:
“和尚,你破戒了。”
“比丘戒第二百三十一条:不得与女身相触。”
明镜如被烫到般猛地松手后退,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裂痕。
晏红衣得逞般大笑起来,笑声如银铃,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夜鸟。
“原来圣僧……”她拖长了语调,眸中光华流转,“也会害羞啊。”
她将经卷塞回书架,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那轮孤寂的明月,忽然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明镜,你日日诵经念佛,可曾真正活过?”
不等他回答,远处突然传来沉重而急促的钟声——
当!当!当!
伏魔钟!
晏红衣脸色骤变,眼中柔情尽褪,瞬间变回那个冷冽的圣女。
“伏魔钟?”她冷笑,眼神锐利如刀地刮过明镜,“看来你们伽蓝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我。”
“不是为你。”明镜皱眉欲解释,“今日是……”
晏红衣却已化作一道红影掠出窗外,立于飞檐之上,衣袂在夜风中飘飘如仙,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她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明镜。”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飘忽得像是随时会碎在风里,“若我死了,你会为我诵经超度吗?”
话音未落,红影已融入夜色,消失无踪。
明镜追至院中,徒留满地清辉。他低头,才发现手中的菩提念珠不知何时已断线,佛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如同他骤然乱掉的心绪。
三日后,赤焰崖。
晏红衣独坐断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她手中把玩着一支金步摇——正是那日在藏经阁戴的那支。
“圣女!正道联军已破山门!“弟子慌张来报。
晏红衣头也不回:“传令下去,所有人从密道撤离。“
“那您...“
“我自有打算。“
待弟子退下,晏红衣起身整理衣冠。今日她特意描了眉,点了朱唇,美得惊心动魄。崖下已传来喊杀声,她缓步走向总坛大殿,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朵火焰莲印。
大殿前,七大门派掌门严阵以待。见晏红衣孤身前来,众人皆惊。
“妖女!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青城派新掌门厉喝。
晏红衣轻笑:“就凭你们?“她指尖凝聚红芒,“一起上吧,省得麻烦。“
就在此时,天边传来一声佛号。明镜踏空而来,落在两方之间。
“明镜大师!快除了这妖女!“众人欢呼。
明镜却转身面对七大掌门:“诸位,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死伤已多,不如...“
“秃驴休要假慈悲!“崆峒派掌门怒斥,“这妖女手上沾满正道鲜血,今日必须偿命!“
晏红衣看着明镜的背影,突然笑了:“和尚,让开吧。这是我和他们的恩怨,与你无关。“
明镜回头看她,眼中是她读不懂的情绪:“晏红衣,放下吧。“
这一声“晏红衣“让她心头微颤。多少年了,世人要么称她“妖女“,要么唤她“圣女“,唯有他,总是固执地叫她“晏施主“,直到此刻。
“放下?“她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明镜,你可知我为何穿红衣?“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一道狰狞疤痕,“七岁那年,正道围剿我教,我被一剑穿胸。是师父用三百童男童女的鲜血为我续命。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让正道血债血偿!“
明镜瞳孔骤缩。他忽然明白了为何晏红衣杀人如麻却从不穿除了红色以外的衣服——她在用这种方式掩盖永远洗不净的血腥气。
“妖女受死!“趁晏红衣分神,华山派掌门突然偷袭。明镜身形一闪,竟用后背硬接了这一剑。
“明镜!“晏红衣惊呼。她眼睁睁看着鲜血从明镜口中溢出,染红了他灰色的僧袍。
明镜却笑了。他抬手轻触晏红衣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原来...你的眼泪...是热的...“
晏红衣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她颤抖着抱住缓缓倒下的明镜,声音破碎:“为什么...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因为...你也会疼啊...“明镜气若游丝。
七大掌门被这变故惊呆,一时竟无人上前。晏红衣轻轻将明镜放在地上,起身时眼中再无半点温度。
“你们...都要给他陪葬。“
她双手结印,周身燃起滔天烈焰。七大掌门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内力正在被那火焰吞噬。
“红莲...焚世诀!“武当掌门面如死灰,“她竟练成了魔教禁术!快撤!“
但为时已晚。烈焰化作八条火龙,将七大掌门团团围住。晏红衣站在火海中央,红衣与火焰融为一体,美得惊心动魄,也恐怖得令人窒息。
就在她即将发动最后一击时,一只染血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红衣...不要...“明镜气息微弱,“别再...增加罪业了...“
晏红衣浑身颤抖,火焰明灭不定。最终,她颓然跪地,火龙化作漫天火星消散。
七大掌门趁机仓皇逃窜,她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将明镜抱在怀里。
“傻子...“她轻抚明镜惨白的脸,“你不是说杀生为戒吗?为什么要救我?“
明镜艰难地抬手,拭去她脸上的血迹:“因为...你值得...“
晏红衣再也忍不住,俯身吻住他染血的唇。明镜没有抗拒,只是用尽最后力气回握住她的手。
当伽蓝寺援兵赶到时,只见赤焰崖上相拥的两人。晏红衣的红衣与明镜的血融为一体,在夕阳下红得刺目。她抱着已经气绝的明镜,哼着一首古老的苗疆童谣。
“圣女...“魔教长老小心翼翼靠近。
晏红衣抬头,眼中再无往日锋芒:“从今日起,世上再无红莲圣女。“她轻吻明镜的额头,“只有...明镜的未亡人。“
后来江湖传闻,伽蓝寺后山多了一座无名坟冢,碑上无字,只刻一朵红莲。每逢清明,总有一红衣女子在坟前斟两杯酒,一杯洒于坟前,一杯自饮。
有人说曾听见那女子对坟低语:“和尚,你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如今我替你度尽恶人,你可愿...渡我?“
山风呜咽,如泣如诉。那无字的孤坟与那朵红莲,静静相依,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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