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善

　　娥皇殿里，紫潭身着绫罗靛青襦裙，仅在领口、袖口绣有缠枝花纹，盘成低髻的发只插着银钗，比底下争妍斗艳的妃嫔显得简素，若非她坐于正殿的龙凤金座上，恐怕看不出这就是鼎盛的集雅国母仪天下的皇后。

　　怡妃借着恩宠正盛一连三日未来娥皇殿请安，众嫔妃难得和谐，喋喋不休地替紫潭不平，说怡妃此举是对皇后的不敬。

　　虽怡妃在四年前诞下五皇子李无鄞，可没多久永瑞皇帝李玉就对她没了兴趣，在一群皇子中，李无鄞也并不受李玉宠爱，故那些个恩宠正盛的嫔妃们都没瞧她上眼，怡妃也作不争不抢的认命之态，哪知在前不久的收复安业郡五周年盛典上，她居然使伎俩成功重获圣恩。

　　那次的盛典，李玉与紫潭并坐大殿宝座上，王公大臣们列坐两旁。大殿中央，在轻纱的遮掩下，朦胧曼妙的身影翩翩起舞，歌声婉转缠绵，令众人生发对舞者的无限遐思。曲罢声歇，舞者真容也随轻纱缓缓而落呈现。

　　孔雀丝线霓裳羽衣，冷月碎星玉兔妆，头朝左靠，多情美目望着宝座，双手在右作兰花指，清寂寂若神女。

　　李玉目光在她身上定住，脸上满是艳羡，半晌才道：“怡妃？朕似乎是有日子没见你了。”

　　紫潭打量着台下的怡妃暗自思忖：此女刚进宫时的性子可是招摇得很，失宠后渐渐沉寂，后宫的人都以为她就此认命，谁知是在积蓄实力等待时机一鸣惊人，此前可从未听说她能歌善舞。

　　是个不认命的主儿！

　　紫潭收回目光，又看向一旁对着别的女人已然痴迷的李玉，心里难免失落，不过她也已经知足了，李玉宠幸的妃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对她仍旧珍重，李延祚也是他最看中的儿子，这就够了，寻常百姓尚且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又怎能奢望皇帝只专情于她？

　　况且她已历经四世，对情情爱爱也看得淡了，只不过还拥有花信面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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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怡妃心思真是深沉，平日里看着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想到手段这么了得！”

　　“循规蹈矩？那是你妹妹来得太晚！没见识到怡妃之前没失宠那跋扈样儿！除了对皇后稍有收敛，那可真是拿鼻孔看其他姐妹！”

　　“真是嚣张！”

　　有妃子渐渐失了言，“皇后，听说最近皇上对五皇子很是器重，时常……”

　　紫潭斥道：“住口！皇上疼爱骨肉天经地义，岂是你我能妄议的？”

　　逢妃连忙跪道：“是臣妾失言，还望皇后恕罪！”

　　紫潭轻抚眉心，道：“罢了，起来罢。”又对众嫔妃道：“多谢众姐妹为本宫着想，你们心意本宫已知，不过怡妃侍奉皇上过于乏累，未来请安情有可原，本宫会向皇上建言多给你等效劳机会。”

　　众嫔妃这才罢休。这位慕贤皇后的话在永瑞皇上那里还是有分量的，二人是少年时便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六年前，永瑞皇上给紫潭诞下的龙胎取名李延祚，有承天命继大统之意，甚至在李延祚满月时就册封其为太子，可见紫潭在皇上心头之重。

　　“母后！母后！”

　　“殿下！慢点儿跑！我的祖宗！奴婢求您了！”

　　“当心脚下门槛！”

　　未见其人就听见小太子那娇稚的喊声，以及贴身太监周禄由远及近的嘱咐，与紫潭关系好的静妃笑言：“可是太子又顽皮了？”她的话音才落，随着“噔噔”的小跑声引入眼帘的，是一张粉雕玉琢的童稚脸蛋。

　　“母后！”

　　李延祚的脸鼓成一团，撅着小嘴跑向紫潭，躲进她的怀里，紫潭心疼了，抚着他的头，道：“皇儿这是怎么了？”

　　李延祚从紫潭怀里抬头，莹润的眼珠委屈地望着她，让人好不可怜！李延祚不过总角，却已出落得过于标致，尤其是那双上扬的大眼，竟透出一股子媚气来。有嫔妃在底下暗道：“是哪个美人胚子生错阴阳了不成？”

　　见李延祚分明气鼓鼓却还不肯出声，紫潭想着宝贝儿子这是受了大委屈了，又柔声道：“谁敢欺负我们太子？皇儿别怕，有何委屈就说，母后自会为你做主。”

　　李延祚忿忿道：“是国师！”
　　“国师？”紫潭有些意外，国师邵从洁人如其名品性高洁，又与她情谊深厚，教导太子向来尽心尽力。

　　邵从洁是她一世时的同门师兄，在那一世就修炼成了半神。半神虽不是神，但也有五百年寿元，可维持容貌，转世轮回不会丧失记忆。

　　修仙界有一句常言：成了半神可就是一只脚踏入神界了。不过这只是一句开解修仙人的善言，毕竟能修炼为半神已是罕事，半神中能真正成神的更是凤毛麟角。

　　几百年了，邵从洁的另一只脚愣是还留在人界。

　　见紫潭迟疑，李延祚终于忍不住哭道：“国师是个骗子！他说我没有灵根，没有办法修仙！这怎么可能！我可是太子！”

　　“皇儿不哭。”紫潭顺着李延祚的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底下的妃嫔见这场景都只觉得好玩罢了，毕竟这世上有灵根之人就极少，做神仙这件事对她们来说就更遥远了。有妃嫔笑言：“太子殿下，做神仙有什么好的？哪比得上您金枝玉叶！”

　　紫潭闻言笑了笑，去哄李延祚：“是啊，神仙未必有我皇儿快活。常言道快活似神仙，可谁又知道神仙是什么样儿呢？”

　　底下妃嫔附和道：“皇后这话说得是！”

　　李延祚本以为没有灵根的话是邵从洁骗他的，是以听了她们的话更急了，从紫潭身上跳下，小跑着与她拉开一段距离，仰头对她大叫道：“可是国师有灵根！寻常百姓有灵根！最近飞升的毛小贱还是奴婢之子，为什么他们都有灵根我却没有？我身为太子难道还不如他们吗？那我算什么狗屁太子！”

　　刚才失言被呵斥的逢妃上赶着讨好，“哎哟我的太子殿下！那个毛小贱飞升之事我看不过是个哄人的流言罢了，谁知道是不是掉茅坑里摔死了家人无颜编造的鬼话！至于国师，你看他修炼这么久还不是没成神？有灵根又怎么样呢？白费功夫罢了！我都替他累得慌！”

　　李延祚茫然地向紫潭望去，紫潭朝他摆手道：“皇儿过来。”李延祚顺从地走近她，紫潭将他抱起来，让他与自己同坐金座，笑道：“说起做神仙这件事，很久很久以前，母后也差点成为神仙了。”

　　大人们都只当紫潭在说笑，只有李延祚一脸惊奇道：“真的吗？那母后为什么没做神仙？”

　　“因为母后犯错了，要做神仙是不能犯错的，但这样太累了，所以生皇儿前母后就向上天许愿不要让我皇儿有灵根，母后想让皇儿欢喜富足地过完一生。”

　　李延祚激动得手脚乱舞地嚷嚷：“可是我想当神仙！”

　　紫潭将他搂进怀里，柔声道：“是母后错了，母后不知道皇儿想当神仙，皇儿能原谅母后吗？”

　　“我……”李延祚不想让母后难过，但自己又实在委屈，只能埋头在母后肩上呜呜地哭。

　　见李延祚的眼泪都打湿紫潭肩襟了，静妃刻意问道：“不知姐姐以前做了什么错事做不了神仙？”果然，李延祚不再哭，从紫潭怀里起身好奇地看着她。

　　紫潭看向远处，目光飘渺，似陷入沉思。

　　“姐姐？”静妃唤道。

　　紫潭收回神思，笑道：“你要问我做了什么错事，我还真是难以开口，总之是一件对不起我姐姐的事。”

　　逢妃道：“姐姐？难不成是玉堇王妃？皇后您只有这么一个亲姐姐。”

　　虽然还维持着笑意，紫潭的声音却苍凉得像是从古老时光穿过来的，“不是这个姐姐，而是一个很久没见，久到我几乎要忘了她长什么样的姐姐。”

　　静妃只当紫潭为了哄李延祚胡诌，编不下去了才如此说，便道：“既是姐姐，那不管是哪个姐姐，您做了何种错事，她都会原谅，就像妹妹我闯祸了姐姐您也会原谅妹妹吧？”

　　紫潭笑道：“你啊！”片刻她的笑意淡下，“我犯的错有些大，不过她一向心宽，兴许已经原谅我了吧。”

　　李延祚好奇道：“那个姐姐现在在何处？”

　　紫潭笑道：“做神仙去了，都说快活似神仙，希望她能逍遥快活吧。”这句话又勾起李延祚的伤心事了，他沮丧道：“母后的姐姐也有灵根，我也好想有。”

　　静妃道：“太子殿下，此神仙非彼神仙，皇后姐姐的意思是，那个姐姐仙鹤了。”

　　“是吗母后？”紫潭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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