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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
《挣扎九十九个周目后我选择了和解》
BY木易
全文9k+
黑鸦切过将昏未昏的光线,那一瞬间的阴影落下竟隐约透出点摇晃的红,克拉克顺着颜色看过去才发现是底下隔着几层楼梯的求生者抖了下手里的烟,原本麻木的感官也跟着苏醒起来。
“输了?”克拉克状似漫不经心的往远处走了走,声音却刚好够人听到。
“不算是。”
烟灰落在草地,男人手里那点火星愈发鲜亮起来。
“你不是占卜师吗。”
克拉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人掐灭了烟,吐出最后一点浊气。
“天冷了,”克拉克说,“回去吧,奈布。”
“……稍等。”
萨贝达身上的烟味很快便散去,等他和克拉克并肩走过回廊,沾上冷气的两具身体也逐渐回温。
"下场游戏,我们是队友。"萨贝达放在兜里的手隐隐攥紧。
"是的,"克拉克的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他往回看了一眼,但眼罩多少还是阻隔了视线,只觉得萨贝达兜帽下露出的一双眼睛深邃,"我们会活下去的。"
“这是预知吗?”
"……不是。"
“会活下去吗?”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克拉克说完这句话便开门进屋,萨贝达却站着迟迟没有动作,直到门里再听不见清晰的响动,他才转身离开。
门内,克拉克慢慢抬起左手,缓慢的抚摸上自己的胸口位置。
那里的跳动像是要震破胸腔。
他闭上眼睛,想到萨贝达刚刚说的话,他不由苦笑:"这样的事情,哪里需要你来提醒我呢。"
是会活下去的吧。
毕竟不过是一次稀松平常的呼吸,一人前行又躲闪的谋生,一种焰火灼烧灵魂时喑哑的呐喊。
"......活下去。"
克拉克轻声重复这三个字,像是喃喃自语,手指却慢慢蜷缩起来,直至骨节泛白。
"简直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求生秀。"
雨越发大了起来。
在这个充斥着滑稽与血腥的夜里,竟也有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庄园。来人怀着坐立难安的心情,只是行色匆匆地跟着领路的夜莺熟悉环境,而当他们穿过红教堂走到一半时,一面墙壁忽然倒塌下来,将那人砸得不轻。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远处传来对话。
一个奇怪的男人撑伞打在了他头上。
“你好,入殓师伊索·卡尔,我是先知伊莱·克拉克。”
“先知?”
入殓师的脸色惨白,并没有直视面前的人。
一支沾着褐色污渍的骨手忽然出现在入殓师的面前,若是常人怕是会被吓得不轻,卡尔却一眼看出这不过是个精致的模型,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便一把握了上去。
“哎呀呀,看来还真是带对了。”
"……克拉克先生?你很了解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有预感自己会在今晚拥有一个不错的伙伴,"克拉克耸耸肩,“怎么样,一路上还真是风波不断啊。”
“是的。”伊索·卡尔点点头。
他躲过了强盗的埋伏,耐着性子等着车夫把断掉的木车轮修好,更深露重,身体已经冷到完全变成了乌龟的样子,没想到进了庄园还会被看起来好端端的墙壁给砸到。
"现在去求生者宿舍对吧?"克拉克问。
"是的。"
伊索·卡尔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
“在找夜莺女士吗?她已经离开了哦,”克拉克笑了笑,“因为‘日出前入殓师要在领路人的带领下回到求生者宿舍’这件事情已经踏上正轨了,所以她已经没有出现的理由了呢。”
克拉克握着骨手模型在卡尔面前晃了晃。
卡尔先是愣怔了一下,但他很快明白克拉克的意思,回忆着半昏迷时隐约听到的对话,半晌后他终于点头应了一声。
“……谢谢。”
“不客气。”
雨幕中,两人扭曲在浓密的雾色里。
“……到了。”
伊索·卡尔在求生者宿舍门前停下。
"你熟悉的东西都在房里哦,"克拉克偏头笑着,“我们的房间隔的不远,不过我一般选择待在三楼的阁楼。”
“嗯。”
卡尔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刻有他名字的崭新门牌前他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迈步朝屋里走去。
房门的缝隙里透出一抹灯光。
“……来的真快。”克拉克转身看向拐角处的阴影,最终再度隐入黑暗。
“你还活着啊……菲欧娜。”
克拉克幻视一圈,发现门之钥竟将他传送到了湖景村的大船上。
"你太鲁莽了。"
"我不认为我的选择有任何不妥,倒是你,怎么选在这里。"
“游戏的时候……夜莺出现了,”菲欧娜的声音很淡,却透着不悦,“你事先没有知会我,计划差点失败。”
"没办法,我也是突然才想起来今天是他入园的日子呢,"克拉克的声音很柔,却也很冷,"我很抱歉,菲欧娜。"
“等等,你的记忆被动过手脚了?”菲欧娜很快明白克拉克的意思,“这不可能!我一直跟着医生!”
"这个庄园的医生可不止一个,更何况在这里这并不是一项技术活,"克拉克的声音很平静,“看来庄园主还是给了他们太多权限。”
“可恶,”菲欧娜咬着牙。"我没办法把药给你了,你的记忆被动过手脚的话,他们一定是有所察觉。"
克拉克看着菲欧娜并不好看的脸色,最终叹了口气。
"雇佣兵已经和监管者接头了。 "
"怎么会......"菲欧娜沉默片刻,“入殓师怎么样了?”
“他会出线的。”
菲欧娜斟酌了一下还是选择把腰间的针剂递给她的合谋者。
"你要小心。"
"我会去找一趟梦之女巫,她可以处理这件事。"
克拉克的语气很平缓,可是听在菲欧娜的耳朵里却不是滋味儿。
"她不可信,而且她没有理由会帮你。"
“她会帮的。”
菲欧娜听着克拉克的话心脏骤然紧缩。
“……告诉我,伊莱,这一次你不会再和我们敌对的,对吧?”
克拉克微微一笑。
"是的,"他说,"那不过是打出全灭结局的二周目故事。”
萨贝达走进匹配大厅的时候,克拉克正抬眼看向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
克拉克指着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萨贝达坐下。
萨贝达接受了他的示好。
在奈布·萨贝达眼中伊莱·克拉克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家伙——尽管他的内心深处有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而今哪怕双方都给出过合作的信号,他们仍在在相互试探。
"今天的监管是梦之女巫,"克拉克用手撑住下巴,"既然已经决定合作,那就该一起好好谈谈。"
“那么,今天你会告诉我你说的那些‘会令人万劫不复的预言’吗?”
萨贝达本以为会像以往那样得不到回应,却不想克拉克点头,眼罩上材质不明的“天眼”在油灯下闪着细光。
"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告诉你。"
萨贝达眯着眼睛看向克拉克。
"什么?"
"我会做出一个表率,告诉其他人知道‘彻底死亡’是不存在的,而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类或者监管者。"
"什么意思?"
"可能性,"克拉克微笑,"关于这一切的新解法,只有这样大家才会认可逃出庄园的可能性。"
萨贝达皱眉:“你要怎么做?”
"这是秘密,"克拉克的语调平稳,"在我们合作期间,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萨贝达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你说过你有一个未婚妻。”
“是的。”
“这是你活下去的理由吗?”
“不全是。”
"我知道了,我会协助你的。"
"很好。"克拉克笑得很满意,"这样我就放心了。不用担心我们的合作会有任何变化。"
“进场吧。”
【……轮回第二周目,先知在“审判夜”背叛了求生者方,除先知外求生者全部布偶化;轮回第十三周目,先知在“审判夜”背叛了求生者方,同局两名求生者选入预备监管位,游戏暂停;轮回第四十八周目,监管者全员死亡……】
管理室外是大片流动扭曲的色块,蒙以雾蒙蒙的灰。两道身影对坐在一面映着死亡的水镜边,一方伸出手挥开画面上黯然失色的尸体,三行崭新的字体也随之浮现在他们之间。
【轮回第七十四周目,先知在与梦之女巫交易时触碰条约禁忌,管理员夜莺给予处理】
字体开始燃烧,不过片刻便铺满了空间,只剩下另一个人影边上留出不小的空白区域,眼盯着这结局如日轮沉陷入镜面。
“先知,这次你的选择甚至没能撑到‘审判夜’到来,你还要选择继续吗?”
“距离我们规定的现实还有二十五周目。”
“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么,这轮你选择添加的变量是?”
“……”
天空降下细雨,枯瘦硬冷的枝干上树叶也被雨水打湿,随风微动。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庄园,就是萨贝达也只能勉强辨识大概方向,此刻教堂附近的树林里已是一片泥泞,一行浅浅的脚印没多时便被雨水夹着落叶给掩盖住。
“你迟到了,雇佣兵。”
白雾迭起,一道雾刃同雇佣兵擦身而过,不远处地上的树枝发出一声的脆响。
萨贝达停在原地,腰际别着的军刀折射出一丝阴影,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阴影是一面隐匿在高帽下的白色面具,而在那白净的面板上竟是出鬼怪张开血盆大嘴的狰狞之相。
萨贝达扭头,看着出现在自己背后的监管们眼中满是冰寒与森冷。
"你没有告诉我你还带了同伴,开膛手。"
“同伴?噢——你说这位吗?”
杰克身旁站着的是萨贝达今天对赛的监管约瑟夫,法国绅士脸上照旧挂着那副温润的笑容,可是脸上却裂开几道细纹,显然是对眼前的雇佣兵称他和杰克是同伴而分外不满,此刻隶属监管者身上那股独有的死亡气息怎样也遮挡不住。
"我跟这个笨手笨脚的骨架子可没关系——你今天表现的很勇敢,是因为没有新人碍手的缘故吧,"约瑟夫眯起眼睛,"不过最后那个律师……我还以为你会救下他呢,时间明明足够不是吗?"
他的声音很低沉,仿佛带着魔力一般让人忍不住心悸。
萨贝达没有接话。
"理智,够狠,你的实力比想象中更好,"约瑟夫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和英国佬的交易……逃出庄园?加我一个如何?"
萨贝达没有任何犹豫的拒绝。
他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
约瑟夫似乎也不介意,只是笑得诡异,"只是想交个朋友罢了。"
萨贝达没有理会,只是任凭约瑟夫状似无意地伸手按在他肩膀上。
"拿着。"约瑟夫压低声音。
萨贝达愣了一下。
"阵营洗牌的事你可以拒绝,不过我们都喜欢挑战难度。"
"你们想合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不过是不想跟着这里消失罢了……"
伊莱·克拉克猛地睁开眼睛。
他滚下床跪在地上干呕——很好,不是破裂的内脏,不是沾血的棉花。
新一轮的轮回开始了。
“起来了吗,伊莱?”门外忽然响起萨贝达的敲门声,"我可以进来吗?"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礼貌,不过下一秒就开门进来。
克拉克猜想他是翻出了门口垫子下的备用钥匙。
萨贝达推门进屋,来不及环视四周便看到伊莱·克拉克正跪坐在地上,身上仅仅是件单薄的睡衣,脸上苍白的毫无血色。
"你怎么了?"萨贝达皱眉,走过去扶住他。
"没什么,只是胃里有点不舒服。"克拉克笑着轻轻摆手,"放心,已经没事了。"
他的笑容莫名让萨贝达有些不安。
萨贝达转身倒水的间隙,克拉克已经穿好衣服,靠着床头柜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萨贝达气笑了,明明是这人大半夜跑到自己房里,要不是看到他看上去要哭了的样子,他也不会今天耷拉着黑眼圈。
"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吗?昨晚上追问,你又不肯说,非得让我等到今天。"
克拉克大约明白了,即便他的预言用不到自己身上,这条线的先知怕也早就根据其他人的未来推测出他来的时间。
“抱歉,刚想起来。”
萨贝达把水杯递给克拉克,克拉克接过,喝完后将水杯顺手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从床头柜里掏出一枚针管递给他。
"这里面是我托人拿到的药。"
“药?”
“治愈药品,我知道你很强,但是以防有计划外的人出现,我想你或许会用到。”
克拉克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疲惫:"我想你应该知道庄园主和一部分人达成了协议,他们靠手术和一些其他的东西来实现求生者到监管者的转化……没错,人类变成监管者之后,他们的能力会大幅提升,庄园也会给予优待。与之相对的是他们匮乏的情感和经过脑部手术后扭曲到不成样子的记忆。"
他顿了顿:“据我所知成为监管之后就再也没办法离开这个庄园了。”
萨贝达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奈布·萨贝达,告诉我,你会选择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克拉克举起针剂,幽绿的液体映照着他的脸颊,"我想他们一定会诱使你做出他们想要的选择。如果你选择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的话,你将会失去自由,面对无止境的试验和改造,直至彻底丧失灵智为止。"
一如那十一个故事结局的终末。
“我不想你这样。”
萨贝达看着他。
"你曾经告诉过——我的死亡是一次无法延期的梦醒,是在人世漫长失眠后的灰烬,是令人无法遗忘的抽象变具体。这是你说的,伊莱。"
克拉克沉默了。
在过去的七十四个周目里,他从未对萨贝达说出这个预言。
“我是为了赏金来的。从我踏进这个庄园的那刻起,我也就没再打算把日子过得平凡。我相信你,因此相信自己的死亡,是有意义的,"萨贝达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就这样,我会帮你完成愿望的……伊莱,在这之外还有人在等你。"
克拉克看到萨贝达那双碧绿色的眼眸,深邃而悠远,一如过往那般无法窥探到底。
【轮回第七十五周目,“审判夜”降下帷幕,雇佣兵转化时间超出预期,转化失败。】
“被骗了呢,”水镜左边的声音这么说,“那根本不是可以疗伤的药,而是经过医生精简化的转化药。”
水镜右侧的身影在燃烧的字体中缓缓站起身子,他太久没活动了,阴影便随着兜帽的起伏晃动着投下。
“十四个周目的因果,”嘶哑的嗓音划过镜面卷起痕迹,“兑换9组全员进入‘审判夜’的可能性。”
“这并不等价,”左侧的身影发出尖锐的女人的笑声,“如果仍旧你执意如此,等待雇佣兵的只会是行刑人。”
“那两人甚至于三人的死亡原因系于雇佣兵身上,只需要更改雇佣兵就好。十四轮因果,加上我的一部分。多的因果,便由这幅身体来承担,夜莺。"
“眼睛也可以吗?”
“可以。”
被夜莺女士讥笑的黑影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双如狼一般幽绿的眸子,若是其他人在场怕是要惊讶出声。
——没人能想到一直被夜莺称作“先知”的家伙竟是那位在“游戏”开场前就杀掉两人的雇佣兵。
“原来如此……你要亲自上场吗?也是,你可是被那位偏爱的‘骑士’,”她笑着调侃道,“我可以问一问吗,你当初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以为我以这个身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奈布·萨贝达,被选中的第9组人当中带来最大意外的家伙。
“好吧,我们的游戏时间就算到此为止了。”
“不要太贪心啊,虽然说是为了节省单轮回游戏时长而将所有人塞在一个空间,不过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数据不是吗?吃相不要太难看了啊喂。”再撑下去他的身体绝对会受不了的。
夜莺看着他,只是无言地笑着。那是感到乐趣的微笑。
“开始吧。”
他的语气回归平静,似乎浑然不觉眼眶处喷涌的血线。
【轮回第九十九周目,“审判夜”拉下帷幕,所有备选监管者顺利进入下一个环节——“转化”……】
【警告,轮回第九十九周目变量添设过多!预定命运轨迹偏航!】
【警告,轮回第九十九周目变量添设过多!预定命运规矩偏航!】
【警告……】
霎时,偌大的空间仅剩夜莺。
月亮高悬于空,洒落一片银辉。
萨贝达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黑色的草地上,手里的香烟已然燃过一半,背后传来曾在心里揣摩过千万遍的嗓音。
“输了?”
萨贝达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是伊莱·克拉克。
烟灰夹着火星在半空中划出一点痕迹,最后落入草坪上。
他掐灭烟。
他回头。
"不算是,"
萨贝达回忆着想扯出一个笑脸,可到底已经忘了太久,只好把脸隐没在兜帽下。
恍如隔世。
“天冷了,”这个克拉克这么说,“回去吧,奈布。”
“喂……我说啊,伊莱,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自己曾经以为他们想要的是离开这个地方,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啊,是你回来了啊。”
"嗯。
"萨贝达没有否认,他明白至此为止再拖沓下去只会更糟糕。
"这是第几周目了,萨贝达。"
克拉克看着他,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在萨贝达眼前的虚空中轻点几下。
“你知道了多少,你又用这双‘眼睛’看清楚了多少?”
“我看不清。你告诉过我,未来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办法逆转的,"萨贝达说,"可是九十八个周目,我一直在寻找你说的那个‘最优解’,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得到你的眼睛之后我自认为终于窥探到命运,却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轨迹上一小条兜转的分支……拥有这双眼睛却仍要保持自由意志,伊莱,原来这就是你背负的东西啊。"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继续下去?"
萨贝达叉手微笑道:“最开始的时候,我看到的只是你已经死亡的躯体,你死的很痛快,似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可是实际上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想办法把灵魂转移到役鸟身上了吧。没错,你在离开之前还不忘给我们这些愚笨的家伙留下线索,告诉我们在这里人类的躯体已经再不是灵魂唯一的载体,揭露了我们全被这个庄园欺骗的真相……”
“没有人相信吧。”克拉克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找到了日记,以为那是疯子的呓语,”萨贝达摇了摇头,“我也不信,直到行刑人站在我的面前——我厌恶被骗,也不太甘心生命就这样终结,于是我根据你留下的建议提出了新的‘游戏’。”
克拉克沉默良久:“所以你认为你的选择是遵循我的建议?”
“当然,”萨贝达抬起眼皮,“我们都很清楚,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我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件事的。”
“‘游戏’的关键是因果的堆叠以及变量的选择——我知道,这更像一个实验,而你很聪明,在第二个周目便察觉到虚构出来的本质,”萨贝达的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阴影与尘埃,指向台阶上比自己高出半个身子的克拉克,仿佛要将某种遥远的光芒投射过去。
“谈判的资本是找到如何达到求生者与监管者平衡的方法。”
克拉克不置可否。
“你到现在又明白了多少呢?”
好奇怪啊,他明明是笑着,自己却觉得他好像不过是已经麻木了。
“所有人都是自愿和这座庄园签订了契约——不存在秩序与愉悦共存的完美,自诩慷慨,追求真理的庄园也不会强求这样的结局,在这里不对称性才是可做手脚的平衡产物。人数居多的求生者会因为尔虞我诈而一败涂地,给幕后之人贡献一场锯齿般的剧场。多乐于享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监管者其实才是不占优势的那方,除开原本就是非人类的家伙,由人类转化而来的监管者多被恶意针对,在‘游戏’里无论胜负都会是被裁决的对象。庄园美名其曰为‘赎罪’。而你,你其实早就知道的吧。过往的一切都已画上句号,在此之人皆为有罪之人。”
“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么?”
“只怕已经全变样了吧,所以你才又回来了吧,”萨贝达摇摇头,“对我们来说,那些都不是该固执抓住的东西了。”
“不,那并非固执。”
克拉克走下台阶。
“说起来你怎么能肯定这是我呢?我们明明都没有见过,啊不,明明只是你单方面见过那具身体。”
“只是觉得如果是真正的你的话应该就是这样子了吧。”
“你想怎么做呢,奈布?”
“既然出不去,那么就想办法把这里变得更和谐吧。”
“你看上去不像那么天真的人呢,”克拉克大声笑起来,“可这确实也是一个办法。”
“这会是一个完全独立于现实的地狱,让所有人都成为自由的囚徒——我们会在这里获得永恒的寿命,我们会得到永不停歇的对局,但我们会迎来虚假的和平。”
“这样啊,你和这里达成和解了啊。那听上去还挺不错的。”克拉克感叹道。
“是啊,这会是一个令人迷恋的地方,”萨贝达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说起来,过了很久了吧……这是应该是你们协议的最后一次了。你上衣里的那东西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诶?啊,你说这个吗。”萨贝达摊开掌心,那枚戒指在他手心闪烁着银白色的光晕。
“是给谁的呢?”
“本来是给你的。不过我觉得大概我们彼此都不会承认这段感情。”
克拉克沉默良久,随即低笑起来。
他想到了手上还未消去的戒指痕迹。
“有意思的论断。”
在萨贝达将要把戒指收回去的时候克拉克却一把将它戴在了指间,他告诉他:
“我收下了。”
又在自己心底告诉自己:
“这无关性别,无关移情,仅仅只是两个殉道者为了活下去而增添的一点盼头。”
风起。乌云沉沉覆盖着天空。
“有趣。”
行刑人蹲在雇佣兵身边,俯瞰着他和不远处两支已经空掉的针管。
“双倍的剂量,没有医生进行精神疏导的话,这样子会痛不欲生哦。”
他伸出手,将鲜血抹在萨贝达沾染泥土的脖子上,“不等我动完手你这家伙就会转化完成吧,真扫兴。”
行刑人拍拍手起身,却意外看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可不该出现在这里,”行刑人来了兴致,围着克拉克转了好几圈,“你难道认识这个家伙么?”
“啊,勉强算是来看看合谋人最后的结局吧。”克拉克的声音近乎悲鸣,啊,他似乎是寻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现在是不是已经后悔了呢?嗯嗯,这家伙可是马上要加入你们的敌对阵营了啊——说起来你的咳嗽听上去不太妙呢。”
咳出一手棉花的克拉克不置可否,那人似乎也没指望得到回应,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现场,便大摇大摆消失在雾中。
回归宁静的气氛让克拉克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倒在几米开外的雇佣兵缓慢地睁开了空洞的眼睛,他仅仅只能感受到周遭的环境在破碎,他嘴唇颤动,用沙哑的嗓音喊道:
“伊莱……”
克拉克愣了一瞬,随即弯腰扶起对方,轻声问道:“我在。”
得到回应的雇佣兵却好像愣了神,再出声,喉咙却只能发出一连串的“赫赫”的响动,迫使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努力地喘息着。
“真是……有没有怨恨我呢……”克拉克感叹,联想起好久好久之前自己所预言到的东西,忽然湿了眼眶,只好温柔地给他抚平脸上夹杂着血液的碎发。
萨贝达只是摇头。
过往存在于无数个浮尘般的梦境,攥不住的裙摆如同烧过的旧纸灰隔着数不清的世纪恍然静默,徒留郁结的心……好笑,他反对萨贝达的固执,自己却又执着于那飞蛾扑火的爱恋。
那火短暂地灼烧了几年,死后的灵魂走马观花,于是再醒过来便也弃己于孤寂,弃己于破碎。
他没法再将爱意宣之于口。
“晚安……”
“伊莱!”
有着可爱雀斑的小姐站在室外走廊上冲着某个喂乌鸦的家伙挥手大喊着。
“快进来啦!”
“我进厨房只会给大家添麻烦,艾玛你就当做没看到我吧。”
“真是的,离过节还早着呢,不过是偶尔炸个锅而已,那种小事大家都无所谓啦!”艾玛鼓着脸把克拉克拉进了大厅。
“诶——话说这机器真是厉害吼。”
室内有人这么赞叹着,就在他的旁边,机械师正十分娴熟地示范着如何操控机器好使雪白的米粒变成面粉。
“特雷西什么时候也乐衷于这种大功率机器了?”克拉克问。
“当然不止她一个啦,卢卡还有监管那边的两位都帮忙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强迫着让克拉克洗好手,这才端出装好的面粉把克拉克的手给摁了进去。
“所以说啊,你这临阵脱逃是十分可耻的。”
“咳咳,我说,这么大一盆面粉就让我一个人来处理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安啦安啦,当然给你安排了合作伙伴,算上时间应该也快到了吧。”
“话是这么说……”
克拉克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一刻,世界好像出奇的寂静,以致使人分不清熟悉还是陌生。
“呦,奈布先生你来的正好,”艾玛面露喜色,“这家伙就交给你了!”
那人只是点头微笑,不说话。抬脚就站到克拉克身侧,与他四目相视。
“你好……我是伊莱·克拉克。”
【奈布·萨贝达】
他在克拉克手心里写下名字。
男人的指尖擦过手套下的戒指时,克拉克的呼吸陡然急促,他紧握成拳,压抑着狂跳不止的心脏。
“他的嗓子?”
“似乎是进庄园前的事了,在游戏外也没有办法正常说话呢,”艾玛摇摇头,“艾米丽说是声带受损。”
“这样啊。”
“不过奈布先生是个好人哦,和其他监管者比起来虽然不会放水,不会说漂亮的场面话,但是平时也会帮我们很多忙,也没有会令人烦恼的花言巧语,听说这边需要帮忙很快就赶过来了——啊,艾米丽叫我了,我先走了哦。”
艾玛笑着离开了。
克拉克的视线再次落在对面前来帮忙的监管者身上——他变得高了一些,身体也更加健硕,温暖的橘黄映照在他的侧脸,使他原本硬朗的脸看起来柔软得犹如一幅静谧的油画。
“真是的,你的眼睛也看不见吧,这种事情还是我来比较好。”
萨贝达摇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只凭借听力么,那还真是辛苦啊。”
远处的壁炉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辛苦。倒是你,为什么想哭?】
克拉克被抓住了手。
【因为好像有点痛。】
【我没有听说你受伤了。】
【应该因为悲伤。】
【是因为我吗?】
萨贝达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不,我很高兴看到你。”
【那是因为谁?】
“该搅拌面粉了,说起来,加一些糖霜会不会更好?”
【听上去不错,不过我觉得范无咎他们会生气】
“诶——那我得在游戏里小心一点了。”
【你在逃避什么?】
克拉克又被抓住了。
手上沾着还面粉的监管者小心翼翼地擦去他脸上滑落一半的泪水。
【你在害怕什么?】
【告诉我,我觉得你是想告诉我的。】
【你需要一些勇气。】
克拉克沉默了许久,终究低声回应道:“我害怕过去,也害怕未来。我觉得我是爱着一个人的。”
【在这里?】
“是。”
【是海伦娜吗?】
“不是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克拉克觉得好笑。
【因为眼睛。你好像是因为这点而悲伤。】
“那双眼睛的确很好看,像燃烧的丛林。”
【很奇妙的比喻。那个人想必已经重整旗鼓。不用担心,耳朵经过了训练之后可以弥补视力的缺失。】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谢谢。”
【你很爱她吗?】
“坦率地说,是“他”,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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