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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夫证道
床上女子穿着大红嫁衣。
红漆木桌是新的,烛光摇曳间映亮半边屋子。桌上摆着花生、桂圆、红枣等大喜之物,皆分盘分类置办。正中央一面铜镜,镜面古黄。
铜镜之前,两只青玉杯簇拥着一壶酒,酒香醇厚四溢。
虞念我盖着盖头,安静端坐在喜色的床褥上。正门吱呀一声推响,扎着双环髻的丫鬟走了进来,面带微笑:
“小姐,姑爷来了。”
“嗯。”女子轻声回应,嗓音似蜻蜓点水,漫不经心:“你退下吧。”
话音落下刹那,丫鬟脸上弥漫出一道诡异的笑容,笑容的弧线拉得既长、又歪,直至拉到整个嘴唇翻转、变形,不成人样。
眨眼间,丫鬟不见了人影。一张拇指粗细的纸片人在半空中簌簌落下,落在漆红色的地板上。
虞念我缓缓起身,捡起纸人坐在铜镜前。抬手时,盖头掀开一半,镜中倒映出少女姣好的容颜。
这张脸煞是好看,白净若美玉,小巧如玲珑。眉毛细长,眼角微微扬起,鼻梁稍挺,朱唇胜血,似有若无的一缕笑在摇曳的烛光下风情万种。
花容娇媚,若叫相师相看,纵不知身世,定可也称得一句“红颜富贵命”。
盖头再次落下的一刹,正门轻轻推开。身穿喜服的男子缓步进屋,烛火映亮他半边脸的同时,房门被侧身掩上。
男子的目光微微下落,含情脉脉的一双眼落在女子的盖头上。
“是谢公子来了吗?”
少女顿了顿,浅浅咬着朱唇,嗓音娇柔,轻声细语的问道。
男子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微微伸手,语气仍显青涩局促。
一声“念念”间,红光掠影,盖头轻轻落下。
“夫君……”
虞念我两颊泛红,眸中情意似水绵绵,她放在腿上的双手用力绞着帕子,柔声道:“洞房花烛夜……夫君,该喝合卺酒了。”
她起身正欲斟酒,却被谢拒阳伸手拦住。
男人笑容温和:“娘子歇着,我来斟酒。”
虞念我见状,微微提唇笑了下,温顺乖巧的又坐了回去。
谢拒阳斟满了两杯酒,一杯递与她。二人目光相接,举起酒杯交叉臂弯,呈合卺之状。
“官人,喝了就早些歇息吧。”虞念我望着酒杯中微微泛起的泡沫,柔声催促道。
二人即将饮酒。
倏地,对方手臂明显一颤,她尚未反应过来,啪的一声,青玉瓷杯碎落了一地。
俯身看去,上好的合卺酒此刻洒落一地,黑雾蒸腾,泛出阵阵恶臭味。好似一块腐烂的肉,尘封坛内数十年后骤然打开的瞬间。
毒雾弥漫,二人杯中之物显然是致命的毒酒。
谢拒阳脸色突变,眼中的不敢置信须臾间被无限放大。
“念念,你为什么……”
与他耳嘶鬓磨数月的心上人,竟在合卺酒中下毒!
谢拒阳目光中各色情绪交织错杂。失望、愤怒与悲切,他仍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皆为真实。
虞念我望着他那青白交加的面色,忽而嗤笑出声,甩掉那明红色的喜帕,目光里似有挑衅。
“看样子,果真是藏不下去了。”
她笑时容貌依旧绝美,即便放声却不显吵闹,好似树上的画眉,笑容中不见凄楚,全是欢快,心情似乎极好。
“谢拒阳,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
少女身体缓缓前倾,纤手撑在桌上,一双狐狸眼饶有兴致的盯着这个男人。
她伸手戳了下男人的心脏,指尖冰凉,好似一根刺缓缓的刺破血肉,扎入那颗心里。
“罢了,我不喜欢让人死得不明不白,便实话告诉你吧。”
虞念我笑着告诉他:“我不是虞家小姐,而是一名修士,已在山中修行百年,功德圆满,现今离飞升仅一步之遥。”
虞念我唇侧含笑,端详男人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猎物。
“但我命格极阴,命主不幸,即便功德圆满却也不得飞升。唯一破解之法,便是布下天极玄阵,献祭极阳命格之人以补全我的命格。”
“所幸,我终于找到你了。”
虞念我望着眼前身着喜服的男人,眸色中好似藏匿着嗜血的欲望,如一只凶猛的野兽。
凝视着眼前一身大红嫁衣的少女,谢拒阳目光灼灼,死死瞪着她。
“而今夜,只要你死了……我便可以得道成仙。”
“是不是觉得死得其所呢,我的好夫君?”
虞念我重重咬着“夫君”二字,笑意更甚,垂眸时抚摸左腕上的手链,那里坠着一个小小的剑形挂饰——
那是她的佩剑,拒云。
而眼下她只需拔剑杀了自己的“夫君”,便可以成仙——
多么划算的买卖,让她都不禁有点期待了。
大红的喜桌被无情踢翻,瓜果滚落一地,露出了桌下用血画成的阵法。
谢拒阳看这阵法,霎时悲从心来,咬牙切齿的质问:
“虞念我,天底下怎会有你这般绝情之人?当初青莲佛寺,神佛面前,你我可是发过誓的!”
“绝情?”
少女怔了一下,随即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眉眼间漾开笑意:“痴呆才会沉溺情爱,红尘万丈也不过眨眼云烟。哪及我得道飞升,超脱生死来得快活?”
“而你,一个穷书生罢了,怎配得我青睐?”
又哪来资格,高谈阔论那毫无担保的山盟海誓呢?
“哦对了,你不是说钟情于我吗?”
虞念我素手再度抚上佩剑,即将抽出:“既然钟情于我,那就拿你的命来表诚意如何?”
一边说着,她一边运转法术,即将抽出佩剑。
可在刹那,她却脸色骤变,猛然抬眸。
虞念我很清楚,她所设下的阵法为古书所载,能够封印人的精元魂魄,凡人体力大减,修士则法力失效。
但这都有一个前提条件,这个阵法绝不会影响到布阵之人。
然而现在,她使不出一点法力。
直到这时,虞念我才如梦初醒,看向眼前这瘦弱男人的目光随之变了几分。
“谢拒阳,你藏的可真深啊……”
既然阵法不会出错,那么也就说明,这房间之内还有另一个阵法,且是专门针对她的。
可这婚房之内,除她二人,哪还有别人?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也被人算计了!
“如你所说,情爱……不值一提。”
谢拒阳冷声嗤笑,缓缓退到床边,伴着沉重的一声闷响,婚床床板被他掀开,露出床底的血阵。
不仅图纹相同,就连所用的白狐血也是一样。
“果然,你也是修士。”虞念我不由得冷笑。
她算计到了一切,却唯独没算计到,对方接近她竟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
极阴命格命主不幸,终生孤苦。她却忘了,极阳命格也是不幸之命,注定终生潦倒。
从一开始,他二人就在互相欺骗,并且同样手段高明,早在对方未曾察觉之际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虞念我恍然间忆起那日上元佳节,庙会求签。二人八字相撇,却只解出了个天命不合。
未曾想,如今竟是一语成谶。
当真是两个天生的恶种走到了一起。
谢拒阳凝视她的目光,有几分阴狠:“说实话,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比我想象的更难对付。”
如若一切按他的计划行事,他会在圆房的时候杀掉虞念我,完成献祭。
如此完美的计划,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真是令人惋惜。
“那不然……怎么称得上天作之合呢?”虞念我苦笑中带着嘲讽,不知是在讽刺谁。
谢拒阳抬眸,面色无情的睨了她一眼,安然坐下。
“事已至此,我们都输了。”
虞念我坐回位置上,那身大红的嫁衣颜色鲜艳,此刻却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
灯芯突然爆开,烛光一瞬变亮,又重归昏暗。
良久,虞念我长叹口气,瞥了眼面前沉闷,寡言的男人。
他惯会花言巧语哄得人心花怒放,一卸下了伪装,却显出几分清冷孤傲。
“罢了,既然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倒不如假戏真做,今后一同寻找祭品,然后一同成仙,可好?” 虞念我眸光微闪,提议道。
“如你所想,我这般歹毒,你为何还愿意与我成婚?”谢拒阳眼角微挑,饶有兴致的注视着她。
“因为你这张脸呀。”虞念我眼角微弯着,笑容恣意,回答得很快,说话亦肆无忌惮:
“虽说把你做成祭品最好,但你这张脸却也称得人间尤物。我虽断情绝爱,可并非了无情欲。你我二人本就命格相补,双双飞升,岂不为一段佳话?”
谢拒阳薄唇翕动,不置可否。
虞念我觑着男人脸色,眸中思绪荡漾,与他一同席地而坐。
谢拒阳取出了另一壶酒,置于地上:“这是我布阵用的酒,无毒,用于合卺酒正好。”
虞念我目光掺杂揣测,低眉凝着这壶中的酒,心里多了提防。
要知道,在她跟前的可是一个满嘴谎言的恶人。
这酒,真能喝吗?
谢拒阳似乎看出她心中所虑,斟酒一杯兀自饮尽,转而道:“既然成婚那便是大喜之日,若无酒作陪,岂不荒谬?”
是啊,这可是两人的大喜之日,怎可随意将就?
“说的也是。”
虞念我莞尔一笑,颇表赞同,见这酒确切无毒,便也斟了一杯,举杯道:“交杯酒,不交杯怎可?”
毕竟交过杯,才算真夫妻,才能……如胶似漆、生生死死不是吗?
谢拒阳迟滞须臾,伸出手与之交杯。
窗棂外一阵夜风拂过,吹得门口风铃乱响,打更的锣声骤然鸣起,夜半三更。
嫁衣袖袍之下,一缕寒光乍现,直直刺入谢拒阳心口之中。
伴着窗外乌鸦振翅而飞,少女唇角渗出一丝鲜血,娇艳欲滴。
两盏酒杯同时摔碎,清酒流了一地,裹挟粘稠的血迹,如一条条小蛇游走于他二人华服之上。
灯油流尽,火光再度闪烁,打更的锣声响彻长夜,弥漫向无边的荒野。
“谢拒阳,你可真歹毒啊……”
少女捂住心口,面色惨白。
她目光里,身着喜服的男子胸口同样插了一把匕首,如一只垂死的恶狼瞪着她。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上前掐住男人的脖子。
对方竟也不甘示弱,同样死死掐住她。
直至,双双死不瞑目。
窗外月上树梢,乌鸦喜鹊相对而鸣,烛光湮灭,喜房归入死寂的黑暗。
两具冰冷的尸体躺在地板上,鲜血流了满地,蔓延至勾勒着诡异图纹的阵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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