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绾

　　时值暮春，沈家次女沈姝涵正在窗下翻阅医书，贴身婢女云袖匆匆来报：“姑娘，宫里来了赐婚旨意，老爷夫人请您快去前厅！”

　　沈姝涵心下微诧，放下书卷随她前去。

　　前厅里，父母神色凝重。母亲一见她便道：“姝涵，陛下将你指婚给太医院陆释衡陆医正。”语气中难掩忧心。

　　陆释衡？沈姝涵只记得宫宴角落那个清冷身影，门第清寒，人称“书痴”。

　　“陆医正人品端方，只是门第……”父亲沈尚书沉吟道，“你若不愿，为父便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岳父大人且慢。”
　　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众人望去，只见周家家主缓步而入，玄衣墨冠，气度深沉。他先是周到地向岳父母见了礼，然后目光精准地落在妻子昭昭身上，见她眉宇间凝着霜色，便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眉。

　　他并未越俎代庖，而是走到昭昭身侧，姿态是一种不言自明的支撑，随即才看向沈姝涵，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二小姐的婚事，关乎沈家，周家亦不能置身事外。”他话语简洁，却已表明立场——沈姝涵的事，就是周家的事。

　　昭昭握住妹妹的手，目光锐利中带着暖意：“绾绾，你只管说真心话。有沈家在，有周家在，无人能强迫于你。”她这话，既是说给妹妹听，也是说给身旁的夫君听。

　　周家主立刻领会，极其自然地接话，语气带着一种基于绝对实力的从容：“陛下那边，自有我去斡旋。二小姐只需考虑，此人是否合你心意。” 他言语间，已将可能的天大麻烦轻描淡写地揽了过去，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姝涵望着真心维护自己的姐姐，和这位权势滔天却在此刻只作为“姐夫”表态的周家主，心头暖流涌动。她反握住昭昭的手，目光清亮地看向家人：

　　“阿姐，姐夫，父亲，母亲。我明白你们的回护之心。但嫁给陆医正，于我而言，并非委屈。他性情安静，不涉党争，正是我想要的安稳。这桩婚事，我自愿应下。”

　　昭昭仔细端详妹妹片刻，确认她是真心如此，紧绷的神色才缓和下来，却仍不忘叮嘱：“既是你自愿，阿姐便依你。只是记住，沈家与周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周家主见妻子神色缓和，便也微微颔首，对沈姝涵道：“既如此，陆家那边，我会让人打点妥当，必不叫二小姐受丝毫怠慢。”他说得平淡，却自有一股让陆家上下谨言慎行的威慑力。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回昭昭身上，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处理是否让她满意。

　　婚事遂定。婚期虽仓促，但六礼极尽周全，其中不乏周家暗中施加的影响，为沈姝涵做足了排场与体面。

　　洞房花烛夜，沈姝涵顶着象征家族荣耀的凤冠，端坐于喜床之上。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身着大红喜服的陆释衡缓步而入。他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在那一片喜庆红色中，竟依然保持着一份独特的沉静气质。他行至榻前，执起玉如意，稳稳地挑开了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

　　四目相投，烛影摇红。

　　他面容清俊，一双眸子澄澈如秋水，看着她时，没有探究，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温和与宁定。

　　沈姝涵正思量着如何开口，却见对方后退半步，端然拱手，行了一个郑重的礼，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白花笺，双手奉上：

　　“娘子。”他声韵清越，“某性喜岑寂，不擅酬酢。日后家中一应事务，尽凭娘子裁夺。你我二人……但求互不扰攘，各自相安。此乃某之拙见，谨呈娘子一览。”

　　沈姝涵心下讶异，接过花笺展开。其上清劲的端楷书写着：

　　章程三则
　　一、分院而居，各守清静。
　　二、诸事自主，互不干涉。
　　三、对外一体，共全颜面。

　　这安排……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她强压下心头的讶异与一丝莫名的欢喜，抬起螓首，努力维持着世家女的娴雅风范，迎上他清澈的目光，郑重颔首：
　　“陆郎君子之风，思虑周全，妾身……谨遵约定。”

　　龙凤喜烛高烧，映着一对璧人相敬如宾的身影。沈姝涵望着眼前这位“书痴”夫君，原本因身处陌生环境而泛起的不安，渐渐被一种宁静取代。

　　她并不知道，在她沉入梦乡后，那位与她订下“互不扰攘”之约的夫君，于她院外的月色中独立良久，方才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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