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瓷

　　五月十二日是个好日子，这天，下了半个多月的雨突然停了。太阳拨开乌云将阳光洒到了这片被忧伤的雨浸湿的土地上。
　　伴着和煦的风，顾姜辞小心翼翼地从窑炉中将一对梅青色的陶瓷杯拿出来，这瓷杯是用林王村荒林里的黏土烧制成的，这土的氧化铝含量偏高，在1310摄氏度的高温下才烧结，不过烧出来的瓷杯是纯正的梅青色。
　　这荒林里的黏土是做青瓷常用的紫金土，顾姜辞没想到，跟着徐照的朋友圈去打卡那个男人到访过的地方，会有这样的意外惊喜。
　　他带回来的土样并不多，烧制了三次，才找到了将这土的竹叶纹烧出来的最佳温度。这两个陶瓷杯，是那个土样里最后的成品。
　　如此有纪念意义的杯子，当然要送给那个男人。和他用同款瓷具，是制瓷人独有的特权。那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十一年来他以粉丝的名义寄送给他的瓷具，都是成对烧出来的。
　　他一个，他一个。
　　那个男人很念情，他寄给他的瓷具，除了经常用的陶瓷花瓶，他都用专门的柜子收藏起来了。每个月他收到新的陶瓷杯的时候，他都会在社交媒体上发文，说他的陶瓷家族又增加了一名成员。
　　那个男人惯用的白瓷茶杯，三天前碎了。这次送给他的竹叶纹的梅青色茶杯，说不定会被他翻牌子。
　　正巧今日他要去徐照的拍摄现场送拍摄用的陶瓷用具，据可靠消息，那个男人一整天都会在那儿。他有机会将这陶瓷杯亲手送给他。一想到这儿，顾姜辞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他从一旁拿出特制的梅青色礼盒，将其中的一只杯子放进去。之后，用快递专用的纸盒，将礼盒包起来，煞有介事地在纸盒上贴了个快递员专用的标。
　　见偶像，坚决不能掉马甲。
　　清亮的手机闹铃在此时响起，顾姜辞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从工坊到拍摄现场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半小时后，他就能以陶瓷匠的身份同那个男人在工作场合见面了。
　　他等这一天，等了十一年。
　　“呜呜”作响的老爷车在公路上平稳行驶，自由的风吹乱顾姜辞额前的碎发，在他的身上留下明媚的爱意。他揣着他的宝贝瓷杯，望着湛蓝的天空，在浮动的白云中，自动勾勒出那个男人柔美的面庞。
　　车停下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顾姜辞的心跳不可抑制地漏了两拍。这就是心动的感觉，是无法藏匿的欢喜和愉悦。
　　徐照的拍摄现场在云和酒店后山的独栋别墅里，那里没有停车场，必须要坐酒店的摆渡车过去。
　　在等摆渡车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身边飘荡，他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穿着梅青色衬衫的柔美男人在湖边打电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怒气，三分委屈，三分怨恨，和一分无力。
　　顾姜辞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企图听清那个男人的碎碎念。他脸上的黑眼圈很重，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味。他曾经因为肝病，住院了大半年，那之后，他便戒了烟，也不知是什么棘手的事情，让他又破了戒。
　　在湖边的人儿见到地上晃动的长影，警觉地转头。两人的视线隔空交缠，顾姜辞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心虚地撇开视线，掏出手机装作接听电话，悻悻地逃走了。
　　这时摆渡车已经就绪，顾姜辞故作镇定地跳上车。他的余光时不时地从那个男人身上扫过，尽管他年近二十七，他身上的柔美，眼中的坚定，依旧与他十六岁时无异。
　　一个在娱乐圈混迹十来年，巅峰低谷来回晃荡了五六次的人，居然还能保持刚出道时的气质，顾姜辞不由得眼中冒起了崇拜的星星。
　　摆渡车即将在第一个路口转弯的时候，顾姜辞与那个男人隔着湖面，视线再次交缠，这次他用炙热的眼神，直视他的眼睛，似乎想要将他眼中的忧愁，尽数灼烧殆尽。
　　摆渡车转弯之后，顾姜辞的眼前只剩一片青葱茂密的树林。他乱如擂鼓的心，并未随着那个男人在视线中消失而平静下来。他慌乱地抱紧怀中的瓷杯，呼吸却越发地乱了。
　　摆渡车在盘山路上绕了十来分钟，最终停在了一个半山腰的林间别墅前。这里是这部剧的制片人孟舒的私人别墅，为了这次的拍摄，她将这别墅借给了剧组。
　　别墅四周种满了桃树，风过，嫩粉色的桃花瓣，如雨般下落。顾姜辞不由得皱眉，这种地方对有花粉过敏症的人来说，可是要命的。
　　顾姜辞屏住呼吸，随着道具组的兰絮进了屋。
　　屋里挤满了人，四周的空气冷得可以冻死人。在落地窗前，站着一男一女。短发男人是徐照，长发女人是星恒娱乐的新晋小花曹叶雪。
　　“你会不会演？每次都这里卡。你是故意的？瞧不起我？”曹叶雪像疯子一般嘶吼道。
　　“你的即兴我真的接不住。你能不能就按照台本上写的演。”徐照努力压制心中的怒气。
　　“你能够同向婉即兴，为什么就接不住我的即兴。你这是差别对待，你这是霸凌。”曹叶雪歇斯底里地哭喊道。
　　徐照向导演投来求救的眼神，黄剑骁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资方小公主，谁都得罪不起，更何况这位着实精神不太正常。
　　“休息十分钟。收拾一下，换个景。”黄剑骁喊道。
　　话音刚落，兰絮便带着顾姜辞去了落地窗边，将他带来的瓷具放到桌上。曹叶雪觉着这瓷具很独特，便走到了顾姜辞的身边，问道：“这是你烧制的？”
　　顾姜辞见识过这个大小姐的战斗力后，心里有了阴影，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糊弄道：“我就是跑腿的。”
　　“你是盛澜陶瓷工坊的？”曹叶雪纠缠道。
　　顾姜辞拼命摇头，“我是闪送跑腿的。”
　　“顾老师，那个白瓷花瓶你放在哪儿了？我没看到。”兰絮突然出声，她并未注意到曹叶雪正站在顾姜辞的身边。
　　顾姜辞突然咽了咽口水，他眼前这位大小姐唇角下撇，眉头紧锁，眼里染火，明显是生气了。
　　“那……那个……，絮姐，我来帮你找。”
　　顾姜辞想逃，曹叶雪挡在了他的身前，不满地囔道：“为什么骗我？”
　　顾姜辞两眼不知该看向何处，他的犹豫像绵针一样扎在曹叶雪的心上，她突然拿起一旁的瓷杯，砸向顾姜辞。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顾姜辞拼命后退，半蹲在地，在瓷杯落地前，牢牢地将那杯子握在怀中。这可是世界上唯二的杯子，碎了，他也做不出来第三个一模一样的。
　　“大小姐，说话就说话。你砸我的瓷具做什么。”
　　顾姜辞将曹叶雪向后推了半步，将他的瓷具护在身后。
　　“谁叫你骗我。”
　　曹叶雪一脚踩到顾姜辞的脚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向后推去。顾姜辞重心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放着茶具的桌上跌去。
　　眼见着他就要撞到桌上，他突然伸出手，扯住身边某人的衣角，硬生生地改变了身体跌落的方向。突然他的腰上多了一只坚实的臂膀，来人将他稳稳托住。
　　“你如果不想今天的闹剧传出去，就不要牵连别人。”
　　来人的声音冷冽如冬日的山涧，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海洋气息的香水味。这是那个男人喜欢的香水味。顾姜辞的视线顺着他那梅青色的衬衫一路向上，果然，他见到了一张柔美的俊脸，和他眼角处的泪痣。
　　“你……”顾姜辞突然忘记呼吸。
　　眼前这人儿，真人比照片更加柔美。
　　“我牵连了又怎样？你能奈我何？不过就是我表姐夫养的一条狗，你还管上主人了？”曹叶雪嚣张道。
　　她一脚踢到桌上，桌上的茶壶在桌边缘处来回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掉落在地，碎成数半。
　　“你……你……你……，我的绿薇……”
　　顾姜辞顿时眉毛染火，这茶壶可是少见被他身边这个男人翻了牌子的瓷具。
　　“你这个疯子，我要报警。”
　　顾姜辞拿起手机，在上面按了三个数，电话快要接通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被他身边的那个男人拿走了。
　　“你报个价，我帮你要赔偿。”
　　男人的声音如羽毛般轻柔，这是顾姜辞喜欢的声线，突然，他的火气没有缘由地消了一半。
　　“钱买不到我的绿薇。”顾姜辞倔强地说道。
　　他不敢看眼前的男人，在他的美貌面前，他的火气就是随时会灭的火烛。
　　“除了报警，你想怎么消气？”男人耐心地问道。
　　“我想让她上热搜，曝光她的恶行。”顾姜辞气鼓鼓地说道。
　　“这个很难办到，你换一个。”男人的声音越发轻柔。
　　徐照看着他这个恶魔经纪人笑得如同棉花糖一般甜，不由得怀疑自己眼花了。除了林予望，这个男人还未对谁有如此的耐心。
　　“那五百万吧。福利院需要新建一栋大楼，需要募捐五百万。我权当绿薇牺牲自己，为福利院的孩子们谋福报了。”顾姜辞委屈巴巴地说道。
　　“你抢劫啊？这个破茶壶，怎么就值五百万了？”曹叶雪愤怒地吼道。
　　“破茶壶？就连林予望也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是破茶壶。”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一千万，不想我把徐照的事儿捅到孟老爷子那儿，现在你就打电话给你表姐，让她给我签个一千万的银行转账支票过来。”
　　“许寒悠，你当你是谁啊？敢这样同我说话。”曹叶雪突然心生恐惧，许寒悠生起气来，她表姐也得忌惮七分。
　　“我身份挺多的，不知道，去网上搜搜，等你何时履历表同我一般华丽的时候，你再同我说刚才的那句话。”
　　许寒悠的手在手机上飞舞起来，三分钟后，顾姜辞的手机突然连续振动。
　　悠悠不知寒骨灰群
　　一点青绿：啊……谁砸了我家悠悠的茶壶，我要带人去干架。
　　霜花思雨：那可是悠悠用了十来年的茶壶，他可宝贝了。谁干的。
　　花花雨下：谁家艺人这么横，我们这群悠粉只是潜水了，又不是死了。
　　橘子香气：曹叶雪。我已经在其他群里广发通知了，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去她的话题下，屠广场。敢摔我家悠悠的茶壶，她当她谁啊。
　　……
　　顾姜辞看得云里雾里，他按照群里的链接点进去，发现那个已经近十年没有发博的账号，更新了动态。
　　Diamond-许寒悠：
　　收到“绿薇”的时候，我还是刚出道的新人。不知不觉，它已经伴随我走了十来个春秋。
　　可今天，某个大小姐在片场发疯的时候，“绿薇”碎了。
　　“绿薇”的贺卡词是岁岁平安，如今我只能安慰自己碎碎平安。
　　定位：云和酒店
　　“你不是说，不能上热搜的吗？”顾姜辞疑惑地问道。
　　许寒悠从他的手中拿过那个青蓝瓷杯，他仔细瞧了两眼，果然在杯底看到了一个霜花纹，那是那个连续十一年给他寄瓷具的少年制瓷时独有的印记。
　　真心从来不该被辜负。
　　更何况那个少年，不离不弃地支持了他十一年。
　　他笑道：“我可没说我不能上热搜。她敢糟践望悠做的瓷具，我当然要让她长长记性。我的艺人可以让她欺负，但是我的粉丝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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