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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公元2090年11月14日15点08分。
N市,某羽毛球馆内。
刺眼的顶光下,羽毛球像一颗白色流星划破空气。
肤色较深的男子眼神锐利,脚步迅捷地移至最佳落点,肌肉记忆带动手臂挥出完美的弧度。
然而,就在球拍触及羽毛球的瞬间——
一声闷响,球竟偏离了预设的轨道,坠向他的左侧地面。
“哈哈,你输了!”对手带着笑意喊道。
“不应该啊……”他怔在原地,困惑地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球拍。
S市,某生物研究所。
密闭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
突然,一声狂喜的惊呼打破了寂静。
“成功了!成功了!老师!老师!您快看!”
年轻的学生几乎是扑到实验台前,双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将那个培养皿捧到老教授眼前。
皿中,一片绒毯般的翠绿色菌落正散发着微弱而迷人的光泽。
老教授扶着桌沿,双眼死死盯住那片绿色,又惊又喜,看着这个遥不可及的神迹。
几十年的光阴,无数个不眠之夜,所有的坚持与怀疑,在这一刻都找到了答案。
他双膝一软,欣喜若狂,重重跪倒在地板上,滚烫的泪水沿着脸上的沟壑奔涌而下,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呜咽,身躯颤抖不已。
实验室里的所有人瞬间围拢过来,拥抱、哭泣、欢呼,压抑太久的情绪如火山般喷发,大家相拥而泣。
有救了,人类终于有救了。
然而,就在这片狂喜之中,一个学生发现了什么,惊恐地指向培养皿。
“颜色……颜色变了!”
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如同被无形的刷子抹过,在他们眼前飞速地褪去、黯淡,最终化为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败。
老教授的表情瞬间凝固,扭曲成惊骇与绝望,满眼不可置信。
他张着嘴,剧烈喘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只伸向培养皿的手僵在半空。
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巨大的虚无,大起大落之下,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捏碎。
他眼前一黑,最后一口气卡在胸腔,没能喊出一声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师——!”
Q市,某条暗巷深处。
腐臭的气味快要凝成实体。
一个衣衫褴褛、面目被污垢覆盖的男人蜷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抓着一小团暗红色的生肉。
他贪婪地啃噬着,黏腻的血液和不明组织的汁液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那肉的来源已无法分辨,只隐约可见扭曲的纤维结构,或许是某种动物的肉吧。
他的眼神浑浊,又闪烁着动物般强烈的求生欲,每一次撕咬都伴随着喉咙深处满足的低吼。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矮墙正和他一样,发出低吼。
Z市,郊区,一栋被高墙环绕的别墅内。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室内水晶吊灯投射出暖意融融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与陈年威士忌交织的气息。
“老爷,”管家垂手而立,声音低沉而恭顺,“今天是小少爷的生日。”
真皮沙发椅上的男人缓缓晃动着高脚玻璃杯,目光落在某处,并未回头。
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哦。”
随即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
“送束花到医院去吧。顺便,”他顿了顿,“问问医生,他状况怎么样了。”
“是。”管家微微躬身,退出了这间安静的客厅。
Z市,第一医院。
“醒一醒。”
病房外人头攒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整整齐齐站在那默不作声,他们都是前来见习的学生。
病房内空间逼仄,全部挤进来有些勉强。
而且一堆人挤在那小地方,看上去都闷得慌。
于是有些人干脆站在门外,至于透过人群能不能看到内里的场景,那就另说。
前来查房的男医生站在病床旁,正和那病人家属交谈。
边上的两个规培生站在他身后,拿着用大文件夹夹住的一大叠厚纸。跟着老师的问话不停的记录着患者的情况,时而翻找写了患者各项数据与症状的病历资料。
女人的担忧如同藤蔓,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医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时间等不了他太久。”
因为带着口罩,看不清他的表情。
“术后……术后需要注意什么?我是说,如果……”
医生这才抬眼看了她。
这么危险的手术能不能成功都还不好说,还担心术后的恢复问题。
“术后的问题术后再说。”
他只是强调了明日手术前的准备工作,然后转身离开。
几个学生跟着后头鱼贯而出,一堆散开的白色羽毛簇拥在了一起,被风吹去另一处。
那群人走之后,那中年女人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的丈夫,又开始抹眼泪。
她心里很清楚,吃药是吃不好了,这手术必须得做,再拖下去人都没了。
死亡被具象成一个数字,悬在头顶摇摇欲坠,随时会砸下来。
做,便是亲手将他推向那个概率极低的手术台,赌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
不做,便是眼睁睁看着他被病痛一寸寸吞噬,在有限的时日里煎熬。
这选择太残忍,无论选哪边,心都被撕扯着。
她轻轻握住丈夫微凉的手,把脸贴在他掌心,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万一呢,万一命运这次会选择仁慈。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邻床。
那个小伙子,得的是一样的病,今天就要进手术室了。
他比她的丈夫更瘦,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尊石膏像。
她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臂。
那冰冷的缺乏温度的触感,让她瞬间寒毛倒竖,心脏骤停,以为临床睡的是一具尸体。
此刻,她看着他,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期盼。
他的各项生理指标都比她男人要差了一截,医生评估的手术成功率也比她男人低。
如果……如果连他的手术都能够成功,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男人也有希望?
这种心态很像是平日里成绩中下的孩子有次考试没考好,而没及格要被通知叫家长。
老师边批卷子边报名字分数,而第一个批的卷子就是那倒数第一。
此时你无比期待他的成绩,心想如果他都能及格,那我肯定也能及格。
毕竟你考得再怎么差,也一定比他好。
只是最后,两人的卷子上都是不及格。
台樛静静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痉挛。
江州冬日,天空是一种毫无怜悯的灰白,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灰布,裹在这座城市上。
邻床那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啜泣,钻进他的耳朵。
他不想理会,只将视线锁在窗外那片荒芜的景色里。
台樛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病,一个拗口的名词。
他到现在都没记住它的学名,只叫食脑症。
这种新型病毒寄生于脑细胞,早期可以通过使用研发的特效药物,赌百分之三十的痊愈概率。
如果干预的太晚或者药物治疗无效,唯一的生路就是做脑部手术。
百分之十五的手术成功率,是一个理论上的、统计学意义上的概率,是写在论文里的数据。
如此危险的手术,很多人都会考虑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风险,更何况术后的存活率更是低的吓人。
而台樛连百分之十五的成功率都没有,但他还是选择动手术。
他相当清楚,属于他的,是确凿无疑的、百分之一百的死亡。
命运早已将砝码重重地压在了死的那一端。
他并未感到恐惧,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身体像一具被蛀空的壳,灵魂却被病痛折磨得异常轻盈,每日每夜,在清醒与昏沉的界限来回反复。
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碎裂、消亡,还不如……
不如就此了断。
十五年了,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像在无边的黑暗冰海中挣扎太久,终于决定放弃,任由身体沉入那寂静的深渊。
或许,沉到底,便是解脱。
说不定还能早些投胎,换一个健康点的躯壳,开始一段没有病痛折磨的人生。
他的人生,这短暂而算不上精彩的一生,就要在这里画上句点了。
没有波澜壮阔,没有并彩纷呈,只有被疾病加速摧残后的残破。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灰白的天空,也不再听那轻声的哭泣。
内心深处是一片沉寂的死水,连一丝涟漪也无。
他准备好了,平静地迎接那必将到来的、属于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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