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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梳妆镜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顶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已经熄了,只留了镜前一圈昏黄的光晕。
黑暗中,宁难看不清床上男人的身影,只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熏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水味。
她旋开那管正红色的口红,咔哒一声,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回头,就着微弱的光,她在光洁的镜面上慢慢划下一笔一划。口红腻滑的触感,像凝固的血。
——我知道你的腿没事。
七个字,赤裸裸地映在镜子里,也映出她半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身后,床的方向,依旧死寂。但她知道,他看见了。从她起身走向梳妆台的那一刻,那道一直锁在她背影上的、冰冷的视线,就没有移开过。
她若无其事地合上口红,指尖掠过镜面,那行字在昏黄光线下愈发显得妖异。然后她回到床边属于她的那一侧,躺下,拉高薄被,闭眼。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只是起夜喝了杯水。
身边男人的呼吸声依旧平稳绵长,伪装得极好。
可宁难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漩涡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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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宁难醒来时,赵津平已经坐在了轮椅上,由专门的佣人伺候着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他穿着熨帖的灰色衬衫,膝上依旧盖着那条薄毯,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眼神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久病之人的脆弱。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被命运摧折、需要人怜惜的俊美男人。
“醒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是那种久不与人交谈的疏离,却又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宁难坐起身,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半边脸颊。她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刚醒的柔软,下床,走到他身后,自然而然地接过佣人的工作,推起轮椅。
“今天天气似乎不错,推你去花园透透气?”她微微俯身,声音轻柔,像所有尽心照顾丈夫的新婚妻子。
佣人低头退了出去,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赵津平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淡淡应道:“好。”
他的后颈线条优美,完全看不出昨夜那骤然暴起、欲置人于死地的凶狠。
花园里花香馥郁,阳光正好。宁难推着赵津平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偶尔低下头,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一两句什么,从远处看,俨然一对璧人,恩爱缱绻。
只有近处,才能听到她低语的内容。
“左侧回廊第三个摄像头,角度调整过,死角扩大了零点五米。”
赵津平目光落在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玫瑰上,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极轻地敲击了一下,表示收到。
他需要这个“恩爱”的幌子,需要一个看似无害、全心依附他的妻子来降低某些人的戒心,方便他在这个吃人的老宅里,一寸一寸地搜寻父母和兄长“意外”身亡的真相。
而宁难,需要他的钱,或者说,需要他赵家二少奶奶这个身份带来的资源,去填补宁家那个无底洞,去……做她自己的事。
两人各怀鬼胎,却又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诡异的同盟。
“下午,陪我去见个人。”赵津平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谁?”
“林医生,我的‘康复理疗师’。”他吐出这几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宁难推着轮椅的手稳如磐石:“好。”
她知道这个林医生,赵津平“车祸”后一直负责他“康复”的专家,也是赵家老爷子颇为信任的人。见他,是戏码的一部分。
下午,在林医生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诊疗室里,赵津平表现得完全像一个配合却因长期无效治疗而有些灰心的病人。他回答着林医生的问题,偶尔在宁难的鼓励下,尝试性地动动脚趾,或者让宁难扶着,做出努力想要站起的姿态,额角甚至逼出了细密的汗珠。
宁难则在一旁,适时地递上毛巾,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鼓励,完美扮演着一个不离不弃的妻子。
林医生推了推眼镜,在病历上写着什么,语气温和:“二少恢复的情况比预想中要好,保持信心,坚持复健很重要。”
宁难注意到,赵津平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离开诊疗室,回到车上,隔绝了外界。赵津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脸上那层温和脆弱的面具褪去,只剩下疲惫和冰冷的戾气。
“他很谨慎,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很谨慎。”宁难开口,声音不大,足以让他听清。
赵津平睁开眼,眼底一片寒潭:“老狐狸。”
车内陷入沉默。
许久,就在宁难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然问,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昨晚,为什么不害怕?”
宁难侧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初上,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不定。
她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害怕?
从她决定踏进赵家这个龙潭虎穴的那一刻起,害怕就是一种奢侈的情绪了。
她点破他的伪装,是投名状,也是试探。
而他昨夜没有真的掐死她,便是默许了这场合作。
车子平稳地驶入赵家大宅,佣人上前打开车门,宁难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抹温柔得体的微笑,弯下腰,准备去扶轮椅上“虚弱”的丈夫。
赵津平抬起眼,目光掠过她纤细的脖颈,那里昨夜被他掐住的地方,肌肤光洁如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眼神深了深,最终,还是将手搭在了她伸过来的手臂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手心是温热的,甚至有些烫。
宁难垂下眼帘,扶他坐回轮椅,推着他,走向那座灯火通明、却处处透着森然之气的豪宅。
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直到……真相大白,或者,一方彻底出局。
回到那座空旷得能听见呼吸回声的卧室,伪装便卸下了一半。
宁难将轮椅停在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线充足,能看清花园里大部分区域的动静。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小茶几旁,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赵津平手边,一杯自己握着,倚在窗边,目光落在外面。
“林医生的诊疗室,书架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四本医学专著,”她声音不高,像在自言自语,“书脊有频繁抽取的磨损痕迹,但那一区域的灰尘分布却不均匀。”
赵津平端起水杯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有看她,只是眼底的寒意凝聚了几分。“说下去。”
“靠近书架内侧的地板,有一道很浅的划痕,不像家具挪动造成的,倒像是……某种轮子反复碾压的痕迹。”宁难抿了口水,水温适中,熨帖着有些发干的喉咙。“而且,林医生白大褂的袖口,沾了点不太常见的油墨味道,和他诊疗室里所有文件用的墨水都不同。”
她说完,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衬得屋内更加安静。
赵津平慢慢喝完了那杯水,将杯子放回原位,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知道了。”
他没有评价她的观察力,也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将这信息收纳进去。这是一种默认,默认她有能力参与到这场危险的游戏中,也默认了他们之间这种古怪的“合作”关系。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宁难依旧扮演着温柔贤淑的赵二太太,推着赵津平在宅子里“散心”,陪他用餐,在他“复健”时在一旁鼓励。佣人们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位新女主人的存在,表面的恭敬多了几分,背后的议论却从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晦。
宁难偶尔能听到只言片语,关于已故的赵先生和赵太太是如何“意外”坠海,关于赵家大少又是如何在父母去世后不久,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所有的矛头,在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中,都隐隐指向了如今掌管着赵氏集团大部分事务的、赵津平的叔叔,赵瀚,以及他那几位虎视眈眈的堂兄弟姐妹。
这座宅子,就像一个华丽的坟墓,埋葬着真相,也滋养着野心。
这天下午,宁难刚替赵津平读完一份无关紧要的财经报纸,管家便来通报,有客到访。
来的是赵津平的一位堂妹,赵玉妍。她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连衣裙,妆容精致,手里拎着限量款手包,一进来,目光就先落在了赵津平的轮椅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几不可察的优越感。
“二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赵玉妍笑着,声音甜得发腻,视线却转向宁难,“看来二嫂照顾得很用心呢。”
宁难回以温婉浅笑,没有接话。
赵玉妍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翘起腿,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圈子里的八卦,哪个千金又买了什么珠宝,哪家公子又闹出了绯闻。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赵津平如今与这个圈子已经脱节,而她才是风头正劲的那一个。
赵津平垂着眼,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点着,看不出情绪,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
宁难安静地坐在一旁,扮演着合格的花瓶,心里却清楚,这位堂妹突然来访,绝不只是为了炫耀。
果然,闲扯了将近半小时后,赵玉妍话锋一转,看似无意地说道:“对了二哥,我听说城西那块地,叔叔打算交给堂哥去负责了。唉,要是你还好好的,哪轮得到他呀。”她叹了口气,语气惋惜,眼神却带着试探。
赵津平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赵玉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我现在这样,挺好。”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赵玉妍讪讪地笑了笑,又坐了一会儿,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房间里的气氛并没有轻松多少。
宁难推着赵津平回书房,在经过走廊一个无人的转角时,他忽然低声开口:“她在看我的反应。”
“她在确认你的‘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以及,我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无用的摆设。”宁难平静地接话。赵玉妍那些看似无脑的炫耀和试探,背后都藏着目的。
赵津平冷笑了一声。
晚上,宁难以整理衣物为由,去了与主卧相连的、属于她的衣帽间。这里很大,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衣柜,中间是岛台。她拉开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面放着她一些不常佩戴的饰品和……几样她带来的、不属于这个豪门太太身份的小东西。
她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胸针,指尖在背面某个细微的凸起上轻轻按了一下。然后,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物。
深夜,确认赵津平已经“睡熟”,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后,宁难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了衣帽间。
她从那个抽屉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微型的信号接收器和耳机。
戴上耳机,里面传来细微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以及……一些模糊的对话片段。是她下午借整理衣物时,留在客厅某个角落的“小礼物”传来的。
声音很杂,需要极强的耐心去分辨。
“……废物……确认真没用了?”
“……看着像……那女人……”
“……盯紧点……老爷子那边……”
“……药……不能停……”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但那冰冷的语气和关键词,足以让人脊背发凉。
药?什么药?
宁难摘下耳机,靠在冰冷的衣柜上,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她知道赵津平在查,查他亲人的死因,查他身边隐藏的毒蛇。而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趟这趟浑水。
不仅仅是为了履行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合作”。
她轻轻拉开衣柜最底层的一个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件她从未穿过的旧衣服。她伸手进去,在衣服底下摸索了片刻,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巴掌大小的东西。
那是一份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纸质文件。
月光太暗,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三年前,一份被压下去的、关于赵津平父母和兄长“意外”的初步现场勘查报告的复印件。一些未被采纳的、不合逻辑的细节,用红笔圈了出来。
而这份东西,是她嫁入赵家时,唯一偷偷带进来的、属于“宁难”自己的东西。
她将文件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冰凉。
这场戏,她不仅要演下去,还要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个幌子的时候,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治他的心?
或许。
但更重要的是,治好压在她心底多年的、那块沉疴宿疾。
她将文件小心地放回原处,抚平衣服的褶皱,关上抽屉。转身准备离开衣帽间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光洁的衣柜门板。
门板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她苍白而平静的脸。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晚,她用口红在镜子上写下的那行字——我知道你的腿没事。
而现在,她知道得更多了。
危险,但也意味着……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重新融入主卧的黑暗中。床上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睡姿,仿佛从未醒来过。
但宁难知道,他和她一样,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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