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游

　　一个姑娘走进一座荒庙，这是一间四合院子，屋门破败，经年失修，荒草丛生，似久不居人。

　　她一眼看过去，在左上角的回廊下，一人站着，一人蹲下身。
　　那位站着的，个子极高，约合六尺二寸?，看上去三十来岁，是她可以称他一声叔的年纪，浓眉，长眼，瘦脸，高颧骨，高束发，短马尾，一身藏青蓝，那衣裳破旧粗糙，腰间一个水囊，背上一把玄剑。
　　那位半蹲着的，看上去就年轻多了，身长六尺，束发盘冠，一身玄衣。

　　等等，还有一人。

　　那横在地上的，一身黑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什么东西，那人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刀，血淌在地上，已是半干，那不是死人是什么，她一个快步，筋斗翻身，瞬时闪现在那两人跟前。
　　那半蹲着的少年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直指他下颚的一把银剑，然后是一道冷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人，是你杀的？”
　　持剑之人不经意地抬眼，这才看清这位少年人的相貌，第一眼，便惊觉，此人之貌，堪称上品。若是长安人都来比上一比，只怕名列前茅者也要逊色一分。
　　眼前人骨相清俊，眉峰上扬，鼻梁高挺，颇显英气，那双深邃的眼睛星影迷离，眼神里是又怜爱又漠然，好似他的身上经历了许多不寻常的故事。

　　那位站着的见她这架势，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知晓她不是这位少年人的对手，只是抬眼看了看这姑娘，又转去看少年人。

　　少年人没有回答她，倒是不急不慢地打量起此人，他要看看来者是善是恶。

　　她生得样貌极好，小圆脸，短下巴，弯月淡眉，一双颇有灵气的杏眼里充满了正义，一张似胭脂兰花瓣的粉黛小嘴，平日里定是叽里咕噜地有许多话要说。她在两边的耳后各垂下两支细长的小辫，小辫上穿着两三颗串着一圈小宝珠的金丝线环，余下的头发盘成了一个双髻，乌发里戴着一支镶嵌着五彩宝石的金钗。这位姑娘身长五尺七寸，身着鹅黄色半臂大襟衫与入青朵花纹交窬裙，最奇怪的是，她的腰间缠着一圈一模一样的棕色小葫芦瓶，不知道那里头放着的是药还是毒。

　　这位姑娘手里一把银剑，那银面刀鞘上是连绵相接的莲纹，盛开的莲花与成团的莲叶相缠，刀鞘边缘是祥云纹，两相映衬，甚有禅性；那剑柄上两面都镶嵌着一颗温润的白玉石，剑穗上挂着一个粉中带白的莲纹环玉，一眼看去，便知这不是寻常人家该有的物件。

　　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顽皮小丫头罢，他不在意剑锋，继续低下头去，查探死尸，却也不忘回应她，“此人，不是我杀的。”
　　姑娘见他不徐不慢，不像是凶手的样子，于是，收起了长剑，“那是何人所杀。”

　　“此人，脸上和腹部都有一道脚印，约九寸，为男子脚印，想必是凶手留下的。”
　　“嗯，”姑娘上下打量着他，“九寸，我看公子的脚也差不多是这个尺寸。”
　　“凶手身量定在六尺之上。”少年人将手伸进死者的衣内，轻轻按压死者的腹部，“脏腑已受损，凶手行武，且不在你之下，”少年人抬眼看向那位站着的，“看来，是江湖人。”
　　少年人从死者的身上拔下来了一把短刃，“此人的致命伤是胸前的这把短刃，短刃十字状，一端长，两端短，皆开锋刃，这把短刃，姑娘可有见过？”
　　她摇了摇头，“没有见过。”
　　少年人又探了探死者的手臂，“右手胳膊骨骼错位，”最后，他在死者的右手里摸到了一块玉，拿起来，“是一块圆白玉，”他对着光瞧了瞧，“双面各雕有一龙。中间镂空，形状却不是规则的圆形。”

　　“大逆不道！”姑娘脸色一变，怒颜呵斥道。

　　少年人和那位站着的被她一惊，感到着实蹊跷，莫名其妙地盯着她。

　　姑娘看了看这两道奇怪的眼神，这才吞吞吐吐地说起来，“龙，乃圣人，所独有之祥物，如今凡人私有，岂不是有谋逆之心。”
　　“这与姑娘有何相干？”少年人收起了白玉。
　　“我乃大唐人士，自是忠于吾君，拥护吾皇。”

　　这两人显然对她所说的这些毫不在意，少年人低下头去抚上了死者的双目，那位站着的转过去看天看地看落日。

　　“那人，不对，凶手是为了这块白玉而来？”
　　少年人站起身来，低头瞧着她，还挺聪明的，“自然是。不过，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人，浑身上下，也就这块白玉值些银两。”
　　“哦——”
　　“不过，这块白玉，怎么不在凶手的手里呢？”
　　“因为，白玉是假的。”
　　“假的？怎么会，这块白玉虽不是上等货，但也不是平民用得起的。”

　　“近日，江湖中有传言，前朝高相得炀帝之意，秘密建立了一座堆金积玉的宝库，今得之可为天下王，而高相的玉剑与山玄玉佩乃开启宝库的密钥，姑娘不曾听闻？”他不免对此人的身份产生了质疑，只怕此人并非江湖人。

　　这位姑娘确是不曾听说过此事，毕竟五日前她才出谷，“我向来独行，不曾听说过，有何奇怪的。山玄玉佩，倒是有所听闻，相传，高相所得山玄玉佩乃前朝炀帝所赐，此玉雕有双龙，首尾相接。山玄，乃黑玉，难怪，凶手要弃玉而走。我看公子打扮，不像是穷乡避壤里出来的人，怎么？公子也要寻这宝库。”那位高相深受帝王器重不假，可高相最后落得的下场却令世人唏嘘不已，此间三人都心知肚明，此时却没一人提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若也贪图这笔钱财，也并不奇怪。”

　　“这死者身上的，不是山玄玉。依我之见，倒是你身上的玉佩更像山玄玉，只不过也是最劣等的那一种，”姑娘低头瞧着他身上佩戴着的一块玄玉，通体黑色，无雕纹，但比一般的雕玉要大上一寸，“前朝高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断不会用这等俗物。”
　　那位站着的经她提醒，这才看到少年人身上有一块玄玉，他的眼神里愈加晦暗不明。
　　姑娘她作势要拿来瞧一瞧，一闪眼却被少年人挡了一下，一掌闪在她手背上的那力道，真是不怜惜，她痛得作无辜状将右手捂在嘴前，“不让看就不让看，干嘛打我。”
　　“请姑娘自重。”

　　少年人拍了一下那位站着的肩膀，扭头示明尸体要处理。
　　少年人弯下身去，正要抬起死者的一双脚，那位站着的抓着死者的腰一扛，少年人一抬头，就瞧见他已经将死者扛在了肩上。
　　那位站着的看着他，似在等他的命令。
　　“去后山。”

　　“等等！”姑娘拦住了那位站着的正要离开的步伐，“这尸体身上有一种特别奇异的味道？”
　　“什么味道？”少年人追问。
　　那位站着的将尸体一翻身，又横在了地上。
　　姑娘靠近尸体，嗅了嗅，“很淡，是玉容散的味道。看来，是这两人交手时，沾染了凶手身上的味道。”
　　“玉容散。”他微皱着眉头，他和另一人都未察觉到，倒是被她先发现了。
　　“对。”
　　“想必，姑娘的嗅觉异于常人。”
　　姑娘用食指勾了勾鼻子，“天赋异禀而已。”

　　“走，去后山。”说罢，那人扛起尸体先行一步，少年人紧跟其后。

　　姑娘也随之其后，却突然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路，那人背对着她，“怎么，还怀疑是我杀的？”
　　“没，没有。”她直摆手。
　　“那为何还跟着我。”
　　“天地之大，我想去哪就去哪，我才没跟着你呢。”可这一行，她确是一路跟着他们，少年人也没再拦她了。

　　少年人只瞧了一眼死者的身形，便在一片空地上精准地划出了同等大小的方格，两人在空地上挖着泥土，而那位姑娘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刨坑。
　　太阳已落山，两人将尸首抬进墓坑里，抛洒散土，填平，再堆起小土堆。
　　姑娘一手拿着剑，一手举着火把为他们照亮黑漆漆的山林。

　　一弯幽魅的月亮在隐云之中露出半张脸，与溪水里粼粼的面目遥遥相望，少年人在溪水边洗污，那位站着的在溪水上游给水囊渡水。
　　少年人在溪石上站了起来，擦净了脸庞，她走过去，将火把递给他，“李染。”
　　一个死人，他原本可以不用管的，一个死人，他大可以抛尸乱葬岗，或是野外，可他都没有，他给他安葬，给了这位陌路人最后的体面。李染想到这些，内心不免有些触动，换作其他人，恐怕都视若无睹，更别提像少年人这般大费周章地查探线索，试图找到杀人凶手，为这片江湖寻找正义。
　　少年人接过火把，点头，“周姓，名太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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