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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个少年人昏睡的时间够久了,雅威教士心想。
如果他明天还醒不来,那我就只好安葬他,就像安葬那些因为黑死病死去的村民一样,挖一个坑,把人放进去,多简单的事情啊。
但是,现在他的小床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伤患,可怜的教士先生就只好在地上打地铺。
“等到明天。”
年轻的教士在心里又念叨了一遍,“明天还醒不过来,就说明主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男孩儿带到祂的国度,这可怜的孩子就不该是人间能留得住的人啦。”
好心的教士确实不是个坏人,他在神学院学习过简单的医术,在一位从医生转为神父的老先生那里当过助手,村子的男女老少无论有什么病灾,都可以找到慷慨而和善的教士先生,付上几枚铜子儿,得到对于乡下人来说,颇为奢侈的治疗。
有时候,教士先生还免费呐。
谁让这乡下地方,都是些给贵族老爷耕种的佃农和苦力,甚至还有一些异族奴隶,普通农民都算得上是体面的人家,寥寥几个乡绅,也都住在村子外。
好心的教士先生从那坍塌的石塔附近捡回了这个男孩儿,也就三五天的功夫,这男孩儿身上的伤就快要把教士先生储备的药草耗费光,但是,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却总是不见好。
黑色头发的男孩儿生着漂亮的脸蛋儿,有着白皙的肌肤,若不是教士是从那个深坑里捡到他,或许他也会和那些村民一样,认为这男孩儿是什么贵族后代。
教士不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可是教士也得为自己的生计和村民的活路考虑,这男孩儿身上的伤疤是那样多,那样严重,教士按照经验觉得,和那些伤重难愈的士兵一样,他,大概是活不下去的。
那现在,教士为什么胡思乱想,迟迟不肯入睡?
还不是因为,要把一个活人埋进地里,实在是罪孽深重呐,万一,万一这可怜的男孩儿能救活呢。
教士陷入了道德和现实的拉锯里,两般理念撕裂着这个从神学院出来,就立下誓言,要救助贫苦人的善良神父,我该怎么办啊,雅威教士再次念起了那神圣的祷文,期盼着他信仰的主能给予他那么一点启示。
“求您教教我吧,我仁慈的父亲,我宽仁的主,您的牧羊人,正寻求您指点迷境呐。”
在虔诚的祷告里,和对一条生命未来的纠结里,教士逐渐昏沉起来,也许是那高居在天国的主听到了教士的祷告,也许是哪位圣徒给予了教士答案,他的眼皮缓缓闭合上,沉入了梦乡。
等到教士惊慌失措地从梦乡中醒来,第二天的太阳已经照耀到这栋小石头房子上。
那漂亮的少年就坐在床上,教士惊诧起来。
他破烂的衣服下那些纵横的伤,几乎要好的看不见痕迹,那张苍白小脸上,竟然有一丝丝红润,如果不是教士把这男孩儿从那地方捡回来,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健康的男孩儿了。
“我的剑在哪儿?”
“这里是哪儿?”
“现在是哪一年?”
男孩儿的嗓音干净柔软,语调中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贵气,他体态端正,坐在粗陋小石头床上,却如同刚刚从奢华床帐中探出手掌,准备让奴仆服侍起身的贵族。
教士心里那点猜测被证实,这男孩儿说不准是什么贵族出身,但是教士没有讨好的想法,谁让教士只是个生活在贫苦山村里的清贫神父,他可没有攀援富贵的打算。
“剑在这儿呢。”
教士拿出剑,递给男孩儿,然后找到一个小小的木凳,坐在他跟前。
“这里是一位大公的领地附属乡村,名字嘛,没那么重要,像这样的乡村,在神圣联邦有着成千上万个。”
教士脾气好极了,就算男孩儿不打算把床让给他,让在地上躺了整整五天的教士睡上一觉,他也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现在是1156年。”
“乔治陛下统治着这片混乱的土地。”
漂亮男孩儿似乎被这个答案惊讶了,“以太王国覆灭了么?”
以太王国,那可是神话故事里的国度,教士被男孩儿天马行空的问题逗笑了。
“那人间的第一个王国,已经灭亡在天火之下。”
“孩子,你从来没有阅读过宗教典文吗?”
“一千年又一千年,新的王国建立在以太的废墟之上,现在统治这片土地的,是玫瑰家族。”
男孩儿脸上浮现出一点少年人才有的茫然,他站起身,走到石屋的窗户前,打量外面的风景。
有风车和牛羊,也有正在耕种的农人,一栋又一栋矮小简陋的石头小屋,木头房子矗立在半山腰、河谷旁,一条条用脚踩出来的小路纵横交错在石头房子、木头房子之间,穿着破烂衣袍的老人、小孩儿和妇女们在其上穿行而过,一切都是暗沉的,这种脏污的灰扑扑黑乎乎的颜色充斥在这座小村子的每一个地方。
这里,确实是贫苦且落后的一个地方,就像教士说的,知道名字做什么呢?这样的乡村,在神圣联邦有着成千上万个。
男孩儿愣住了,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人们的语言是他所熟悉的,教士的装扮是他所熟悉的,然而,这地方,却是完全陌生的。
“这儿。”
男孩儿指着自己被发现的地方问道。
“我记得,这儿原来有一座塔,那塔高的很。”
“塔下面是一座繁华的王城,精美的大理石建筑围绕着高塔建立,石板铺成的路面干净整洁,王宫之外的宅子也高高的,非常整齐,那些宅子就,就像是天国,神明子民的住所。”
男孩儿很不理解,他所熟悉的世界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教士不知道男孩儿说的是什么地方,或许那样的地方只有皇帝和国王们居住的城市才是如此,可怜的孩子,他应该来自国都,才会说出这样一番对于城市的见解。
教士很怜悯这个孩子,他决定问问他,你来自哪儿,需要我为你的家人送信,带你回去么?
教士这样询问了,然而男孩儿霎时间愣怔起来。
他说出了让教士惊讶的一番话。
“我的家就在这儿啊,以太王城。”
“以太是一个覆灭的国度,只存在于宗教典籍和神话传说故事里,孩子,就算你去这片土地上最好的图书馆,也只能找到这个国家资料的只言片语。”
“可怜的孩子,你或许是遭遇强盗,被伤到了脑袋。”
教士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能用得起这样好的剑,男孩儿一定出身于一个非常富庶的贵族家庭,他手上只有练剑练出来的茧子,牙齿干净整齐,衣服所用的布料是乡下地方没有见过的精致柔软。
“你想不起来,你究竟来自哪儿吗?”
教士为难起来,出于朴素的,这个时代神职人员身上难得一见的价值观念,教士决计不会把这个可怜的男孩儿赶出去,或者把交给这里的贵族,这样的事是教士做不出来的。
那该怎么办?
教士为难起来。
“可怜的孩子,你没有伤到脑袋吗?”
“没有,先生。”
“我很健康,也很正常,这里就是我的家。”
教士紧紧盯着漂亮男孩儿,似乎要用眼睛来确认他的精神状况。
很快,教士失败了,男孩儿笃定的神情告诉他,这孩子真的认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家,那覆灭在不义之火下的国度王城,而他自己,则是这王城里饱受尊敬的贵族。
教士的道德在和理智互相拉扯,他沉吟起来。
“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国家,这儿是个五十多岁‘大公’封地附带的一座小村庄,隶属于神圣联邦,在这里生活的都是农民、佃农和异族奴隶之类的贫苦人。”
男孩儿的脸隐没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
他低声说道。
“我知道。”
他再次重复一遍。
“那你该怎么办呢?可怜的孩子,你甚至没有一份身份文件。”
“你看起来甚至都没有成年。”
“没有身份文件,就很容易被抓去成为奴仆或者奴隶。”
教士为难起来。
“更何况,你曾经受过伤,就算是主的恩赐,那伤造成的后果也不会如此轻易解决。”
“你的身体或许很虚弱,你也可能在走出这栋小房子的下一刻昏倒在地上。”
男孩儿不在乎这些,他就站在那儿,看向他所说的,有着一座宏伟高塔的地方。
“随便吧。”
“我已经失去所有,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随便吧。”
“也可能我明天就会死去,也可能我下一刻就会回到我的国度。”
他看起来真的很累,不想思考任何有关以后的话题,他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大地的束缚,回天上去了。
教士朴素的道德观念战胜了现实的困难,他一点都不关心这孩子究竟有什么心事。
“那我得收留你,我的孩子,收留一个无家可回的孩子,是一位神父该做的。”
年轻的教士越说,越坚定自己的想法,考验他是否坚守了一位信徒善良的美德。
最终,教士取得了胜利,自称弥赛亚的男孩儿决定定居在这儿。
“弥赛亚,传闻中的救世主,曾登上巴别塔的王者。”
教士为这个名字感慨,“那尘世间的第一个王者因子民的苦难而发下誓言,他将建起巴别塔,登上天国,面见我主,让神聆听尘世的声音。”
“在他登上那通天之塔的第七个日夜过去,天空降下大雨,干裂的土地重新合拢,凡人燔祭的羔羊也从火中走出,自此,人再不必忍受饥饿和困苦,地上的一切都将为他们所有。”
弥赛亚睁开漆黑的双眼,这段神话故事让沉默寡言的男孩儿第一次出口抨击了教士。
“不必再忍受困苦和饥饿?教士先生,这是什么新型诈骗吗?”
“你治理下的农民们,一天有一顿豆子饭,都得感谢领主老爷的大恩大德。”
“他们从早上劳作到晚上,从晚上劳作到早上,没有一刻是空闲的。”
弥赛亚眼里藏着愤怒和火,足以烧尽一切的火在他眼里熊熊燃烧着。
“一千年过去,你们的主还是这副模样。”
出乎意料的是,教士没有因此愤怒,英俊的教士先生听到这话,也只是停下捣弄草药的手,轻轻擦拭了弥赛亚身上沾上的一点草药碎。
“那有什么办法?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穷人得活下去,富人得活得开心,贵族们需要宗教彰显身份,国王和皇帝又需要教会的什一税,大家都有不得不传颂这些故事的理由,都有继续信仰主的原因。”
“一千年前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是现在,就连神父,都喜欢上了金银财宝。”
教士英俊而高大,从这几天的接触里能看出他确也谈吐不凡,他学识不错,精通医术,对宗教典籍的见解很深刻,所以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到乡下,做个薪俸微薄的苦修士。
弥赛亚很好奇。
这种好奇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就在弥赛亚醒来的第二天,又有村民闯入雅威的住所,面带慌张的描述了自家妻子身上发生的奇怪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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