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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扶杉
初春,柳丫桃枝终于有力气开始抽枝,围墙之上,宋春正拿着剪子倒腾枝枝叶叶。空气中起了淡淡的一层薄雾,她刚直起腰,想对着这景致抒发点什么,突然,她耳朵机灵的动了一下。
一阵马蹄声从大路的一侧响起,由远及近,声音稳健,偏偏又不急不缓,闲适的和遛食一样。
初晨的街道上还没几个人,迷蒙白雾之间,朱墙拐角处,骤然见一匹红棕马踏步而来。马上还有一人,墨眉,丹眼,眼窝微陷衬得眉骨鼻梁高昂出一股凌厉劲,偏偏嘴角上扬又横带出几分温润,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这份锐利,浑身上下就标榜着四个大字——意气风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昀王朝三皇子——林扶杉。
宋春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又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墙头,蹲下并着脚,手一撑,腰上一个用力就从墙上稳稳落地。还没站稳,就撒欢一样兴奋跑出去。
“殿下回来了——”
说起林扶杉此人,那真是大昀王朝一株常年屹立不倒的奇葩,堪称大昀王朝纨绔界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自其十九岁卸甲归京,边关将领的风骨是半点没带回来,反倒将在军营里历练出的豪迈手腕,全数用在了京城的吃喝玩乐上。天天和一帮狐朋狗友成功将京中嬉游的档次玩出了新高度,更是常年包下聚情楼头牌玉卿公子的雅阁,直接当成了自家府邸。
如今,年长些的皇子们大多已封王就藩,京城举目之下,皇男暂且不谈,除了储君太子,委任文职留在京中的五皇子,以及年纪还小的七皇子之外,也就只剩三皇子还余留京中。
“哎呦,宋妞,你也是真有劲,歇歇吧你。”宋春叫的欢腾,管家关月正好抱着披风出来,差点被宋春砸个满怀,嬉笑两声,就带着身后几个人跑到门口迎接林扶杉去了。
宋春紧跟着人群就跑门口去了,侍女们围的厉害,她个头小,干脆一个点脚,借了树枝的力,又跳上了墙,她刚稳住身形,三皇子已到了府门前,利落地翻身下马,瞬间被关月等人簇拥住。
林扶杉端的一副恣意从容,纵马一路也没折损半点她的风姿,乍一看晃眼的很,可待离得近了,仔细一瞧,众人都不由一愣。
她身上那身衣服,实在是……别致,简直像不知道从哪个废衣篓里凑着缝的,东一个色西一个彩的,各种衣服碎片系在一起缠在她的身上,还有几片被排挤出来,没有系的地方了,就干脆或塞或挂的进了她的绑腰上。
关月素日是个沉稳的,本来还拿着给三皇子驱寒的披风,一看林扶杉这一身,也记不得要干什么了,惊讶道“我的殿下啊,这一身东洋戏班里树精似的,是从哪来的?”
“嗨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林扶杉身后传来。众人这才注意到,三殿下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人。实在不怪她们眼拙,只怪林扶杉这一身过于“夺目”,和那东海捞出来长明亮眼的珠子也没什么分别,很难不引人目光。
身后的女子还牵着马,笑道:“昨日咱殿下和我去聚情阁找玉卿公子听曲了,正好赶上'春意局'了,比拼才情衣饰。咱们三殿下风采卓然,这身上挂的,可都是郎君们仰慕的心意呢”
“行了,彦霖,别贫了。”林扶杉笑了笑,反手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王彦霖的肩膀上,随即转向关月,“帮我收拾收拾,换身朝服,我现在要进宫面圣。”
“啊?哦好,殿下,来这边。”
林扶杉顺手将关月臂弯里的披风扯过,往王彦霖身上一系,轻笑一下,挥了挥手,便跟着关月,在一行人好奇又忍笑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往内院去了。
王彦霖倒是不急,慢条斯理地将披风整理好,抬眼正好看见墙头上探头探脑的宋春,还乐呵呵地朝她挥了挥手。
王彦霖,礼部尚书王智行的嫡女,几息间便可见,必于那“狐朋狗友”之列。
刚入三月,算是迈进了春天门槛,但空气里仍缠绕着几分冬日未散的寒意。林扶杉换上了一身规整的朝服,坐在驶往宫城的马车里,难得安静地掀起帘子一角,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
老实说,京城之内,不论内里藏着多少乾坤波涛,但从外表看去,家家户户皆是高墙深院,门是门,墙是墙,规制严整,十家里也未必有一家有额外的改变,实在算不上什么怡人“街景”。
但架不住林扶杉此刻内心一片阳光灿烂啊。即便是十扇一模一样的朱门从她眼前掠过,她都能真情实感的夸门口石狮子俊俏。
自林扶杉十九岁归京之后,她一直等着昀帝什么时候能赶快给她圈个一亩三分地,让她捧着个名头,远离这权力漩涡的中心,天高海阔潇洒去。
这一等,就是三年。
今年除夕,皇帝刚给年满十七的小六林景琰定了封号封地,封为祁王。如今寒冬已过,冰雪消融,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已陆续畅通,林扶杉猜想,此次召见,定是和她封王封地脱不开干系。
想到这里,林扶杉几乎要按捺不住上扬的嘴角,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了握拳,心下雀跃。若是今日旨意下来,正好能赶上与景琰同时离京。如此一推测,她越发觉得此事八九不离十,心中那块悬了多年的大石,眼看就要安稳落地。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她收敛了过于外露的情绪,整了整衣冠,随着内侍,步履沉稳地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
可事实证明,世间百般不如意,不过“事与愿违”四字。
所谓天打雷劈也不过如此了,林扶杉想到。
宫殿巍峨,金碧辉煌。她的母皇,昀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威仪天成。
一刻钟前,御前女官上前一步,展开了一卷明黄的绢帛,清越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然而,那声音传入林扶杉耳中,却字字如冰锥,将她满腔的炽热期待冻结、击碎。
“…镇北侯沈家,世沐皇恩,忠勇体国。其嫡子知渊,品性端方,才德兼备……与三皇女扶杉,堪称天造地设,佳偶天成……特赐婚二人,择吉日完婚,钦此——”
林扶杉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仿佛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谁?她?她是叫林扶杉吗。沈,沈知渊?婚聘之约又是什么。
没有她日夜期盼的封地,没有她向往已久的自由。圣旨的内容,是一纸她从未想过的婚约——将沈知渊,那位名动京华的“第一公子”,赐婚于她。
她微微挺起了身,只觉得浑身倦意,抬手接旨的那一刻,她抬眼意欲直视那高位上的帝王。
那一瞬间,她想看见她,看清她。
但她最后还是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深深地垂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思绪,依着礼制,恭敬地叩首下去,声音平稳无波:
“儿臣……谢母皇隆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抗拒、质疑,在此刻不仅毫无用处。
端坐上方的昀帝,将她方才那细微的震动尽收眼底,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她并未多言此事,只是语气平淡地添了一句,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们二人之事,择日便置办赏花宴,婚事也早日提上日程。沈家公子此刻正在侧殿等候。扶杉,你去见一见吧。”
“……儿臣遵旨。”
林扶杉怀着一肚子冰火交织的混乱心绪,退出了大殿。那“封王就藩”的美梦彻底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对这场突如其来婚事的种种猜疑与权衡。
沈家…第一公子…那位的名号整个京城没人会不知道。昀国的礼仪完备,宴会上女男不同席,彼此间还需要遮上一层纱帘。她曾经在宴会上见过沈知渊一面,之所以认得出,是因为整个席间,他的身姿太过吸引人,坐相端正又不显死板,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即使隔着纱帘,也令人印象深刻。
可纵使如此,沈知渊的名号也少不了沈家的造势和推波助澜,沈家投入如此之大,不可能妄图落脚在她一个“闲散皇子”身上。这究竟是母皇的又一步制衡棋,还是沈家别有所图?
她心乱如麻地走向侧殿,脑子里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脚步却不曾迟疑。
侧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种不同于正殿的静谧。她抬手欲推,动作却在触及门扉前猛地顿住。
透过门缝,她看见窗边立着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如孤竹临风,自带一种宁静的气场。
林扶杉这才注意,对方竟戴着及腰的帷帽——礼法中,婚嫁女男成婚前相见,懂规矩的男郎最好遮遮脸。可如今大昀王朝称得上开明,在这男德规矩至多只需遮一面轻纱的世道里,这般郑重其事,简直显得有些夸张了。
她正犹豫着是该出声示意,还是直接推门而入,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穿堂风恰在此时呼啸而过,带着初春的凉意,猛地灌入殿内!
素白轻柔的帷帽纱绢被风势精准地掀起,如流云散开,又如舞台的幕布被骤然拉开——
毫无预兆地,她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双眸子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微微睁大,清澈得像是被山雨洗过的秋夜寒星,眼底还漾着未曾来得及敛起的、纯粹的惊讶。惊鸿一瞥间,在那双动人眼眸之下,她甚至窥见了一点隐约的、绯色的薄唇,与如玉的肌肤相映,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完了。
林扶杉脑子里白光一闪,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空荡地回响。
这双眼睛……真好看。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这下,看来是不得不娶了。紧随其后,这是她的第二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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