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阵修不是人

　　时历中古，神庭内溃，修罗封天，后天地道绝，人兽不复登天。神农氏悯众生，植通天木于不周山，名曰“乘”。

　　现殃神欲夺神木而霸天下，麾下妖邪祸乱人间，妖祟猖，人间苦其久矣！

　　及灵器兴，乃有一敌之力……

　　*

　　灵爻大陆，南泽，印水畔。

　　月泽村，一个普通小院。

　　晓光入户来，初照旧纸，墨痕淡与深——屋内，桌上与床面铺满了阵纸，其上阵纹高深玄妙，全是手绘而成，临墙木架上摊着好几本泛黄卷曲的古籍，一室凌乱，空无一人。

　　屋外房门上，明晃晃地挂着一张牌子：“算阵勿扰！”

　　一个银黑发少女从拐角处出现，看见了牌子。

　　老师又通宵演算了。

　　关山月摇摇头：她这位老师痴迷练阵，常废寝忘食，睡得晚醒得晚，又嫌人扰梦。

　　她悠悠想：好在我把饭热着了。

　　关山月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屋内桌子上也铺满了阵纸和笔记，只是桌脚窝着一只黑毛白角的小羊。

　　关山月坐了下来，拿过昨夜没做完的笔记继续补充。

　　午时。

　　房门砰地一声打开，一名女子快步走进来，踹气唤道：“小月。”

　　一身简装，面容郎丽，风尘仆仆。

　　关山月从桌边抬头，见老师交给她一个碧瓶。

　　关原道：“这是灵觉水，服用这个可以洗经换髓，对修炼大有裨益。”

　　关山月懵了，灵觉水珍稀，可不兴得，“老师，你从哪里弄来的？”

　　关原从腰间摸出一个精巧的酒壶，喝了好几口，才舒声道，“热死我了……我演算不成功，烦着也是闲着，就干脆到城里拿灵觉水。你九岁灵力觉醒，现在才一重九阶，修炼太慢了，灵觉水应该有用。”

　　灵觉水等价于六阶灵器，名额有限，一直被世家贵族垄断，稀罕得很。

　　关原一大早出发，竟然为她拿了一瓶。

　　“七阶灵器换了一瓶，只是出出力。”关原拍了拍关山月的肩膀，朗声道：“老师可是七阶器师，换这个绰绰有余。你记得分三次喝。”

　　话虽如此，老师空有本事，没有足钱，只能亏本抵押高阶灵器换灵觉水。

　　灵器封顶十阶，需要器师费时费力搭配器阵打造而成。七阶器师在五大灵士学府足以胜任讲师，灵觉水价格不菲。

　　老师前阵时间老是往城里跑就是为了这个吧。

　　关山月仔细将瓶子收起来，道：“老师，早饭还温着，你先去吃饭吧，我在这服用灵觉水。”

　　灵觉水药性温和，不需要护法。

　　关原相信关山月的能力，没说什么就走了。

　　可惜灵觉水对我没用，只能先收起来了。

　　关山月叹了口气，在床上盘坐了下来，装作吸收药性的样子修炼。

　　*

　　翌日一大早，后厨。

　　关山月推开门，正准备做早饭，却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面条，关原坐在旁边。
　　“老师。”关山月乖巧唤。

　　她知道关原放弃钻研阵法，起了个大早，就有事交代。

　　关原喝了口热腾腾的面汤，心里舒畅极了：“小月，你六年蒙学的学习结束，下个阶段就是十年灵学。你有自己的目标了吗？”

　　关山月脱口而出：“如今邪兽作乱，生民苦不堪言。我作为灵士，斩妖除恶是本职。”

　　生民即无灵力的黎民。

　　她低下了头，“南泽有很多灵学学府，在接收生民的学府里，我还没想好。”

　　关原放下碗，眯眼盯着汤水晃动，声音沉沉：“我本想让你留在南泽，但南泽不太平了。”

　　关山月抬头看她。

　　关原叹气道：“我能感觉到南泽银冥师活动变多。”

　　继而缓了语气：“小月，现在灵爻大陆五大学府，除了太阿、朔方、南泽、臧因这四国皇族建立的四大学府，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里也接收生民。”

　　蒙学即启蒙教育。五年启蒙教学之后，觉醒灵力的学生会被分到灵修班，教授灵修基础知识。

　　关山月入学早，九岁觉醒后才入灵修班，结业时九岁半。

　　她想起来，课上曾讲过：不周学府与四大皇室学府并称灵爻五大学府，不限地属身份，但是入学要求严格。

　　这五大学府规模更大，盛名在外，也被称为灵爻五学宫，与其他灵士学院相区别。

　　关原与关山月对视：“不周学宫万年传承，又是五人神所建，底蕴深厚。虽然入学要求严格，但你的条件在及格线。”

　　关山月不懂，求知地看着关原。

　　关原答：“十岁前，二重一阶之上。”

　　灵士前三境界三中有三，三中有九，共九九八十一阶。加上第四境界——“元境”，共一百零八阶。

　　四境之上，封元境灵尊。

　　关山月一重九阶，还在要求之内。

　　关原瞥了她一眼，抽出手戳了戳她脑门，没好气道：“你要是肯拿研究阵法的时间来修炼，早突破了。”

　　不过，小月在阵法上的天赋在我之上，假以时日，没准可以完成我做不到的事？

　　关原垂下眼帘。

　　随后她道：“小月，前往不周的半个月路程虽然远了些，难了些，但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跟着商队出行，安全些。”

　　竟然这么远？

　　关山月从未出过远门，听道半个月路程不由惊讶，随后她看向关原，急切道：“老师，你说南泽会有大乱，我走了之后，你呢？”

　　她不禁担忧：老师身体不好，又常年研究器阵，虽是八重巅峰，但实力远逊色于同阶。银冥师要是注意到老师，想抓她怎么办？

　　关原摸着她的头，扬声笑道：“没想到六年前的那个小丫头已经会关心人了。”

　　“老师……”关山月动了动脑袋，脱离关原“魔爪”，低唤道。

　　“还是刚才可爱。”关原捏了捏关山月的小脸蛋，承诺道：“我也会去不周学宫。不过要等我造出九阶器阵，成为九阶器阵师。至于什么时候。”

　　关原叹了口气，“九阶器阵师全大陆寥寥无几，我也不敢估计。我只能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小月，你不用担心，老师还没实现理想呢。”

　　她又摸了摸关山月毛茸茸的脑袋。

　　关山月心里嘟嚷着关原爱动手动脚，嘴上老实答：“那我去。”

　　关原起身道：“嗯，那接下来就让我看看灵觉水的效果吧。”

　　闻言，关山月闭目。

　　她周身萦绕出莹白色灵力，银发浮动。
　　越看，关原神色越凝重：“还是没作用，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服用灵觉水吗？”随后她把手放在关山月肩上，让一缕灵力在她体内游走，感受经脉变化。

　　片刻之后，她放下手，认真道：“小月，灵觉水已经是上等灵药，近来你服用了很多洗经易髓的天材地宝，明明体内没有一丝杂质，为什么修炼速度和体质不相匹配呢？”

　　关山月故作思考道：“大概是与我家族隐疾有关。”

　　关原神色凝重，抓住关山月的肩膀：“家族隐疾？小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有办法治好吗？”

　　关山月摇头：“我也不知道。”

　　关原大为失落，轻叹道：“可惜‘她’只告诉我要收下一个抱着羊的女孩。而那时你记忆全无，语言不通。”

　　关山月知道，“她”救了曾经不能使用灵力的关原，而为什么不能，关原没说。

　　她道：“老师，这个隐疾只是让我修炼速度比不上同体质的人罢了。我能感觉到它对我身体没什么影响。”

　　关原不禁扶桌，轻轻叹了口气：“小月，你的情况我知道，老师只是可惜你天赋极佳，修炼资质却跟不上。以后修为提升得费更多心力。”

　　关山月握住关原的手，小脸青涩稚嫩，漆黑的双眼却充满坚毅：“老师，我不害怕吃苦。”

　　听言，关原失神一瞬，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确实是不害怕吃苦，又勤学苦练，才能在成为灵士后一连考下三门器阵师考核，拿到三阶器阵师徽章。毅力比我当年好多了。”

　　“不过，老师还是会为你难过。”关原看着关山月稚嫩的脸，眼里闪着温柔的光，“我早就把你当做我的女儿看待，即使我知道你心性坚毅，能接受这份落差。但是我还是会心疼你。”

　　关原心中柔情似水：想想小月当初刚来的时候，我还没照顾过小孩呢，绊手绊脚，现在她已经该离开求学了。

　　“老师……”关山月没想到关原会这么回答，六年的陪伴已经让关原在她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她心里酸酸的，却不懂表达。

　　关原笑道：“而且‘她’对我有再造之恩。无论小月什么样，老师肯定倾力培养你。”

　　关山月抱住关原的腰身，轻轻地，带着说不尽的感激：“老师……”

　　谢谢您这么些年来的养育，谢谢您告诉我“何以为人”。

　　关山月不禁回忆起来：

　　当初感应到关原体内有月灵灵魄，她可以化为人形后，来到关原身边，想一探究竟，但是发现灵魄不是强行剥离，回来只能寄居者身死。

　　作为刚诞生的灵族，她实力不比关原恢复实力后的八重九阶，又听到关原提到那位大人，所以选择留下来。

　　留下来之后，她能感受到关原的善意。

　　关山月心道：“她教我读书习字，教我阵法炼器，讲为人之道。自然灵的生命悠长，失去一分灵魄对我来说只是修为进展慢，对老师来说，却是失去成就梦想的机会。

　　她紧紧握住关原的手：这双手曾在无数深夜里演算器阵，希望能创造出将天地元气转为灵气供普通人使用的灵器，我作为印河上的月灵，看到印河边生民面对邪祟侵扰的无力，怎么能剥夺了这份希望呢？

　　关山月猜测道：“ ‘她’肯定希望老师能改变普通人的现状，所以才救了老师。‘她’又不方便照顾我，就将我托付给老师。”

　　这也是一报还一报。

　　没有自保能力的月灵无法在广大印水中避免人兽察觉，而跟随灵魄的牵引，她找上关原，也给自己找到庇护。

　　关原清楚关山月的意思，道：“即使她想的是一报还一报，但她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次能追求理想的机会，更是一段难为可贵的师生情。小月，老师说出的话从来算数。我会尽快成为九阶器阵师，去不周学宫。而我希望你在我到之前不要懈怠。”

　　关山月自然听从，锵然道：“老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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