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为盟

　　意识从混沌中挣扎而出，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

　　林缚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他熟悉的战略分析室大屏，而是古色古香的雕花床幔，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

　　剧烈的头痛席卷而来，伴随着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强行塞入脑海。

　　林缚，京城苏家上门赘婿，家道中落，性情怯懦。其妻苏清晏，京城第一才女，因不愿卷入皇子选妃风波，仓促间选中了看似最无威胁、易于掌控的他……

　　“呵……”他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顶尖地缘政治分析师，竟成了异时空一个人人可欺的赘婿？这身份转换，未免太过荒唐。

　　门外隐约传来仆役压低的嗤笑：“……真当自己是姑爷了？废物一个……”

　　林缚缓缓坐起身，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虚弱和记忆中无处不在的屈辱。他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带着几分文弱却难掩清俊的脸庞，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原身的畏缩。

　　陌生的世界，尴尬的身份，暗流涌动的环境……

　　他抬手，轻轻拂过冰凉的镜面，眼底最后一丝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冷静的、属于猎手的光芒。

　　蛰伏，观察，然后……破局。

　　这盘棋，似乎有点意思。

　　头痛渐渐平息，记忆大致融合。

　　林缚，字安然，大靖王朝京城人士。祖上也曾官至四品，然而到他父亲这一代，家道彻底中落，父母双亡后，只留下一个清贫的秀才功名和一身债务。半月前，他被京城御史苏家“选中”，成了苏家嫡长女苏清晏的赘婿。

　　原因无他，苏清晏才名太盛，风头无两，引来了宫中某位皇子的青睐。为免卷入夺嫡漩涡，苏家急需一个挡箭牌。而他林缚，无依无靠，性情软弱，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易于掌控，必要时也易于舍弃。

　　入赘以来，他在苏家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些得脸的仆役。原身因这身份自卑怯懦，终日唯唯诺诺，更坐实了“废物”之名。

　　理清思绪，林缚推开房门。清晨微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一振。院落有些破败，显然是苏府最偏僻的一角。两个洒扫的粗使婆子瞥见他，立刻背过身去，窃窃私语，毫不避讳。

　　“……瞧那样，真不知大小姐图他什么……”
　　“嘘！少嚼舌根，干活！”

　　林缚面色平静，仿若未闻。他需要熟悉环境，收集信息。根据记忆，他朝着厨房方向走去，准备寻些早饭。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小厮，或无视，或投来轻蔑一瞥，偶有低声的嘲讽飘入耳中。

　　“攀上高枝儿，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呸！软骨头一个，大小姐正眼瞧过他吗？”

　　林缚始终低着头，看似畏缩，眼角的余光却将路径、人员、格局一一记下。苏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亭台楼阁，戒备也算森严。那位名义上的妻子苏清晏，据说婚后第三日便以“静心读书”为由，搬去了独立的“听雪轩”，再未与他同院而居。

　　正当他领了两个冷硬的馒头，准备回自己那小院时，一个身着青色比甲、气质沉稳的大丫鬟拦住了他。

　　“姑爷。”丫鬟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林缚认得她，苏清晏的贴身大丫鬟，名唤知书，是苏清晏的心腹。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默默跟在她身后。该来的总会来。

　　听雪轩环境清幽，院内几株寒梅已有花苞。书房内，墨香淡淡。

　　苏清晏坐在窗边的书案后，身着月白襦裙，外罩一件淡青色比甲，乌发如云，仅簪一支素雅玉簪。她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侧脸线条优美，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眸子，清澈如秋水，但此刻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审视和淡淡的疏离。

　　“你来了。”她放下书卷，声音也是清冷冷的，如同玉珠落盘，悦耳，却无暖意。

　　“小姐。”林缚依着记忆中的礼节，微微躬身。他刻意模仿着原身那份怯懦，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苏清晏细细打量了他片刻，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些什么。最终，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对知书使了个眼色。

　　知书会意，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卷绢帛，递到林缚面前。

　　“这是……”林缚迟疑地接过。

　　“约法三章。”苏清晏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既入苏家之门，有些话，需说在前面。”

　　林缚展开绢帛，上面是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小楷：

　　“一、你我名为夫妻，实为合作。在外人面前需维持基本体面，私下里，互不干涉，各安其室。”
　　“二、安分守己，谨言慎行。不得以苏家或我的名义在外招摇，不得惹是生非，给苏家带来麻烦。”
　　“三、若遇外人问及你我关系，尤其是宫中或皇子府之人，需统一口径，言你我相处和睦，我选中你，是欣赏你的……敦厚老实。”

　　读到第三条，林缚心中了然。敦厚老实？不过是无能怯懦的另一种说法罢了。这确实是一个完美的挡箭牌形象。

　　他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几分窘迫和顺从：“是，我……我记下了。定不会给小姐添麻烦。”

　　苏清晏看着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有些难以言喻的失望。她挥了挥手：“如此便好。你且记住，苏家能给你安身立命之所，也能让你一无所有。去吧，日后若无要事，不必来听雪轩。”

　　“是。”林缚再次躬身，将绢帛小心收起，退出了书房。

　　走出听雪轩，回到那僻静的小院，关上门。

　　林缚脸上那份怯懦和顺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平静。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赘婿，约法三章，众人的轻视，暗流涌动的朝局……这开局，果然是地狱难度。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完美的伪装？

　　苏清晏需要的是一个可控的、无能的挡箭牌。那么，在她面前，在所有人面前，他暂时就是那个怯懦无能的林缚。

　　至于他骨子里是谁，拥有怎样的力量和智慧，那是需要隐藏起来，在关键时刻才能亮出的底牌。

　　“互不干涉……各安其室……”他低声重复着约法上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如刀的弧度。

　　也好。这正合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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