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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伊利萨是个力大无穷的讨厌鬼。
高大的男人像拔萝卜一样,轻轻松松将我从碎石下拔了出来。
“长官,这儿居然有个孩子!”
讨厌鬼说的话也讨厌得不得了,我明明只是因为长在沙漠里缺衣少食才显得较旁人浓缩些,他却如此笃定地说我是个孩子。
但看在他把我从遗迹里挖出来的份上,我原谅他对我的冒犯。
绝不是因为他们装备精良、人多势众!
讨厌鬼的长官是个有双漂亮蓝眼睛的漂亮男人,他半蹲下身,平视我的眼睛问道:“孩子,你要跟我们走吗?”
挺好的,没问什么‘你的家人在哪儿’或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种怪问题。
我干脆点头,“要。”
部族的人都死绝了,我一个人留在这也是等死,这群奇装异服怪人看起来对我没什么恶意,跟着他们走好歹有条活路。
这群人的长官——伊利萨告诉我他叫瑟雷恩,让我暂时跟伊利萨与西弗安雅住一个帐篷。
是伊利萨最先发现的我,而西弗安雅有照顾孩子的经验,瑟雷恩是这样向我解释的。
他把让伊利萨和西弗安雅这两位细心又强大的战士照看——或者说监视我这件事说得很好听,但同时他真诚而坦然的眼神又让我相信他的安排确实是为了能让我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好高明好狡猾的男人!
深夜,身处陌生人的包围之中,我多少有些睡不着觉,但又不敢活动,只能安安静静躺在睡袋里。
沙漠人的耳朵总是很尖,因此我轻而易举听到了那个白头发副官正在和瑟雷恩小声争辩着什么。
古瑟雷德——西弗安雅是这样称呼他的。
“长官!”古瑟雷德刻意压低声音,“在遗迹里遇到一个独身一人的孩子,这是在太可疑了!更何况,外面深渊肆虐,我们小队的人数也越来越少。长官,我们没有这么多精力再去顾及一个孩子!”
“把他送到其他须弥人那里去,给他一些水和食物,沙漠的乌努部落离这里不远,我们完全可以——”
至于那孩子能不能顺利抵达乌努部落,抵达后乌努部落后,乌努部落又会怎么做,那也是他们没法掌控的事情。
能将这个沙漠小孩从遗迹中救出来,为他治疗伤势、赠与他珍贵的水、药品还有食物,他们完全称得上仁至义尽。
“古瑟雷德。”瑟雷恩静静的看着古瑟雷德,说话仍像白天那样不急不缓的,“他还是个孩子。”
他们对视许久,古瑟雷德激动的表情慢慢平复,他妥协了,但仍愤愤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显然,他们达成了共识——在这个魔物肆虐的时候,在自己也流离失所、艰难求生的时候,带上一个累赘。
坏了。
我想。
真让我遇上传说中的好人了。
一瞬间不稳的气息当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他们齐齐向我看来。
古瑟雷德对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瑟雷恩则对我微微一笑,“睡吧,孩子。”
古瑟雷德瞬间扭头看着我们两个。
“晚安。”我顶着古瑟雷德几欲喷火的眼神,将下巴缩进睡袋,“瑟雷恩。”
……
我跟随着这些坎瑞亚人,一路来到纳塔。
这一路上,在瑟雷恩的带领下,他们杀死了数不清深渊魔物,救下了许多人。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对他们心怀感激,对他们来说,坎瑞亚是如今深渊肆虐的元凶。
面对被救者的怨怼甚至刀剑相向,瑟雷恩从不解释、从不辩白——即使这场灾害的起始与他无关,即使他也因深渊失去了他的亲人、战友和家乡。
他只是沉默而坚定地救下每一个能被拯救的人。
我不太能理解瑟雷恩的正义,不能理解他和他麾下士兵的举动,更没法理解迁怒他们的其他沙漠人。
他们将屠刀挥向我所在的部族时并不比深渊的魔物来得仁慈,而我的部族死于内部残杀的人数也不比死于深渊的更少。
如果他们认为被坎瑞亚人拯救是一种耻辱,那他们也可以去死。
瑟雷恩敏锐地发现了我的想法,但他也只是更多的将我带在身边,以及让西弗安雅和伊利萨给我多讲些坎瑞亚的寓言故事。
赤王在上,古瑟雷德说我已经八岁了,但我居然还要听那些幼稚的东西。
伊利萨讲故事干巴巴的不见一点水分,西弗安雅讲故事像在哄三四岁小孩,古瑟雷德……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参与进这个活动里,可能是因为伊利萨和西弗安雅不在的时候瑟雷恩会亲自来干这件事。
总而言之,古瑟雷德会臭着脸念一些忘恩负义的人会死无全尸的暗黑故事。
瑟雷恩很会讲故事。
也许他是有弟弟妹妹的,并且也曾坐在他们的床头,就着微弱的灯光,为他们讲起坎瑞亚的故事。
听他讲故事是一种享受,瑟雷恩不急不缓的、带着独特韵律的声音总能流进人的心里。
当我已经能够复述出伊利萨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时,瑟雷恩做出了留在纳塔,帮助他们抵挡深渊的决定。
看见纳塔人为阻挡深渊万众一心时,他会不会想起坎瑞亚?
我不敢想。
融入纳塔比我们预想得要快得多,这里的人有着与沙漠人截然不同的热情开放,绝大部分人即使一开始因瑟雷恩他们是坎瑞亚人而有所偏见,也在共同战斗中逐渐消解了。
瑟雷恩还交到了好朋友,这句话奇怪到第一次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我站在原地大笑到路过的悬木人信使人担忧地将我扛到了古瑟雷德身边。
总之,瑟雷恩和烟迷主的首领阿伊祖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古瑟雷德有时候会看着阿依祖露出一些……嗯……深仇大恨的眼神。
当然,事实上,几乎所有跟随瑟雷恩来到这里的人,看向阿伊祖的眼里都有那么一点似有若无的审视和挑剔。
这个男人究竟哪里好?竟能让瑟雷恩同他把酒言欢?
我有理由怀疑,在古瑟雷德的牵头之下,他们组建了一个类似反阿伊祖联盟的组织。
理由是我常常能遇到固定的那么几个人,偷偷摸摸地聚在一起喝酒,讨论瑟雷恩的近况以及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阿伊祖的出现频率是最高的。
而这个组织的不幸之处在于,阿伊祖的确是个充满人格魅力的好伙伴,他包容、强大、充满智慧,很快就与大家建立了友情。
更何况,自从阿伊祖出现,瑟雷恩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眉头微皱了。
以至于到最后,只有古瑟雷德还在一边实际上信任阿伊祖,一边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古瑟雷德有时候真的谨慎过头了,他永远用充满怀疑的眼神审视每一位出现在瑟雷恩身边的人。
他在维护瑟雷恩的威信这方面也相当狂热,其中一项表现就是和西弗安雅一起为我制定训练计划,又与伊利萨一同鞭策我的文化课业,以求我这‘被天柱骑士瑟雷恩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过的小鬼’不会在外堕了瑟雷恩的威名。
到底谁会在乎这个?!
又是一个被古瑟雷德折磨到半死不活的傍晚,我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营地,一头栽倒在蹲在门口伊利萨背上。
越过伊利萨的肩头,我看见他面前摆着一个极具烟迷主特色的花盆,右手还拿着一把只有他巴掌大的小铲子。
我与他没话找话,“伊利萨,你在干什么?”
伊利萨全然不计较我趴在他背上的恶劣行径,只轻柔地将种子埋进花盆,“我在种花。”
“纳塔的神明告诉我,这是来自沃陆之邦的泥土,或许能让我的种子发芽。”
我从伊利萨背上滚下来蹲在他身边,好奇地捻了一把花盆中的土,轻盈又细腻的手感昭示着这是多么肥沃的土壤——我这种沙漠人从未见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我知道伊利萨会在古瑟雷德的指导下将因提瓦特的种子埋在花盆里,小心翼翼地称量着浇水、施肥。
可也许是行军路上的粗暴的狂风和沙漠的烈阳伤害了这娇柔的种子,又或者是因提瓦特不能适应烟迷主的气候,从沙漠到纳塔,伊利萨花盆里的种子就像故事里被煮熟的花种那样,从来没有发过芽。
有时候,伊利萨和西弗安雅会捧着花盆对着古瑟雷德指指点点,挖苦他古瑟雷德大人原来也有干不了的事儿。
古瑟雷德总会没好气地呛声回去,他的嘴比沙漠里的蝎子还毒,因此三个人的呛声十有八九都会向全武行发展。
而在普通的斗嘴上升为全武行的那个节点,瑟雷恩总会莫名出现在周围。
为了在瑟雷恩面前展现出团结友爱的好形象,伊利萨、西弗安雅和古瑟雷德就会浇灭战火,勾肩搭背装出一副哥仨好的样子,直到瑟雷恩的身影消失不见。
他们真的没想过为什么瑟雷恩每次都会这样恰到好处的出现,又无声无息的消失吗?
……坎瑞亚人的生活情趣还真是与众不同。
队伍里的其他人和纳塔的战士们也很关心伊利萨的种花事业,深渊魔物突袭的时候,伊利萨门口的花盆总会被人顺手藏到某个隐蔽的角落里。
藏花的人回来时,大家会一起嘻嘻哈哈地把完好无损的花盆端出来,对着空荡荡的花盆庆祝深渊的突袭再一次被狠狠打了回去。
而倘若藏花的人没能回来,大家就一边找花,一边高声讨论着究竟是谁这么能藏。
……
讨人厌的古瑟雷德死了。
我再也不会听到他和瑟雷恩争执的声音,再也不会看到他和伊利萨在营地里切磋的身影,再也不会闻到他营帐里难闻的药味。
可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因为那也代表着再也不会揪着我的耳朵不许我直呼瑟雷恩的大名,不会有人骂骂咧咧地把伤药丢到我的怀里,不会有人深夜鬼鬼祟祟蹲在营帐外焦头烂额地研究花盆里始终不愿发芽的因提瓦特。
他死得那么光彩,以至于我无法摇晃他冰冷的身体质问他为何就这样离去。
与深渊的战争漫长得看不见尽头,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每一天,瑟雷恩的眼神都比前一天更加疲惫。
温和爱笑的阿伊祖死了。
他在一场战役中身受重伤,即使瑟雷恩拼死将浑身血污的他带回烟迷主,深渊力量也不断蚕食着他的生命。纳塔最高明的医生也对阿伊祖的情况束手无策,他就那样在我们的目光中一天天走向死亡。
见到阿伊祖最后一面的那个人是瑟雷恩。
瑟雷恩从阿伊祖的房间出来时,我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晶莹。
那是眼泪吗?
……我死去的那一天,瑟雷恩会为我流泪吗?
伊利萨和西弗安雅没能等到花盆里的因提瓦特发芽。
他与西弗安雅接下了注定有去无回的任务,然后将仅剩的十九颗因提瓦特种子珍而重之地交到我的手中。
他们从坎瑞亚撤离时太过匆忙,伊利萨只来得及带走一包花种,这么多年过去,只剩下这么少得可怜的几颗。
“就当是留个念想了。”伊利萨用掌心揉搓着我的头顶,“小子,好好听长官的话啊。”
西弗安雅拍拍我的肩膀,“活下去。”
一同出发的战士很多,但我的双眼只能放下队伍最前方那两个穿着厚重铠甲的人。
自今日始,与瑟雷恩一起来到纳塔的人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每个人都死得那么光彩,以至于连问一问他们为何要为这片陌生的土地而死都变成了亵渎。
瑟雷恩与我一同目送他们的离去。
伊利萨与西弗安雅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的那一瞬,我忽然明白了常在瑟雷恩那双忧郁的幽蓝色双眸里闪烁的情感是为何物。
“长官。”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地喊他瑟雷恩,而是学着伊利萨那样称呼他为长官,“该回去了。”
瑟雷恩抬起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那双深邃的蓝眼睛看着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坚定的瑟雷恩几度张嘴欲言,却又一言不发的犹豫模样。
他在犹豫是否同意让我也正式成为他的部下,为他赴汤蹈火,为他百死不辞。
这样的人竟也会因我这样的凡人犹豫。
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长官。”我再一次开口喊他,对他强调,“我已经和古瑟雷德差不多高了。”
良久,瑟雷恩才道:“嗯。”
如古瑟雷德所愿,我这“被天柱骑士带在身边教导过的小鬼”的确没有堕了瑟雷恩的威名,竟也在纳塔闯下了一丝声名。
但比起他们传诵我的名字,我更喜欢他们称呼我为「天柱骑士瑟雷恩的部下」
我也没有辜负西弗安雅的祝愿,无论怎样险象环生的战场、怎样十死无生的境地,我都坚持着活了下来。
从前求生是只是出于人类的本能,现在不想死是因为我还没有种出伊利萨想要再次看见的花。
而且,天柱骑士或许坚不可摧,但是瑟雷恩……但是瑟雷恩会需要同伴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无法入眠的夜晚,要是能有人和他一起坐在篝火边,他会不会好受一些呢?
我无比期望我的陪伴是有作用的。
另外六国捷报频传,深渊的反扑一次比一次激烈。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
明天即是对深渊的总攻,我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我扛着被褥行李走出了自己的营帐。
瑟雷恩亦未寝。
“长官,我明天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吗?”
瑟雷恩的脸庞随着蜡烛跳动的火焰忽明忽暗,“不可以。”
我指指地上,“那我能在这睡觉吗?”
瑟雷恩对我没有装模作样讨价还价的行为投来了略带惊讶的眼神,随后纵容道:“可以。”
我钻进已经打好的地铺,将下巴缩进被子,“晚安,长官。”
假如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夜,最后一次还能醒来的沉眠,我希望能像我人生的起始那样,和瑟雷恩道一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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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精力老鼠人,平板面前一坐坐一天删删改改一看码了五百字。
谁敢信这篇从去年十月就有脑洞了,到现在只写了一半出来
想把点刀那本的几个番外快点写完,又想把帝弓司命那个短篇肝出来,还想完善赞迪克那本,同时不停对队长那本的大纲删删改改,改着改着觉得砂金那个已经不能再拖了,最终写了几千字我和猫的回忆录
人为什么不能是八爪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