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古代，舆得一手好论

　　暮色渐沉，柳府内院。

　　柳宗贤半靠在酸枝木太师椅上，眯着眼，指尖在茶杯沿口虚虚一点。柳夫人立刻会意，起身执壶，为他续上热茶。

　　“赵大人传话来，邀我明日往琅花楼小聚。”他慢悠悠道，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

　　柳夫人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可是那位……正五品的中散大夫赵青，赵大人？”

　　柳宗贤不语，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捻着唇上精心修剪的八字胡，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

　　他略一沉吟，吩咐道：“待会你亲自去扶鸢那儿，让她明日随我同去。”

　　柳夫人闻言，眉头当即蹙起，忧色浮上面庞：“老爷，这怕是不妥。扶鸢自幼怯弱，琴棋书画也不甚精通，这要是惹了那大人的不快……不若就让相宜去好了。”

　　柳宗贤自是明白她的顾虑，当即嗤笑一声：“不必，不过是一个依仗家世，徒有其表的草包罢了。”

　　随后，他似乎是想到什么，玉瓷的茶碗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磕，脸色有几分不悦：“怎么？夫人这是舍不得？”

　　“怎会。”柳夫人嗔怒一声，随即又道：“那赵大人年纪轻轻就已位任五品。扶鸢本就愚笨不及相宜心思玲珑，若是就此得了赵大人的眼，好歹能富贵一生。老爷您一片苦心，扶鸢自是能理解。”

　　此话一出，柳宗贤面色稍愉，他轻砸着嘴里的茶叶，目视前方，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窗外，柳扶鸢蜷缩着身子躲在花丛下，手里端着的银耳羹还冒着热气，指尖无意识地紧扣着托盘边缘，丝丝血迹渗入其中，使得红木托盘更加暗沉。

　　她想到自己方才所听到的谈话，心中就止不住的悲切，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滴掉落在银耳羹中。

　　重来一世，她依旧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吗？

　　她本是二十一世纪刚成年的女大学生，自小在福利院长大，因生计窘迫经营着一家营销号，也算是小有名气。

　　后来因她剪辑不当，无意间惹怒一大牌明星的私生粉，被引发网暴，最后被极端粉丝上门刺杀，胎穿来到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大雍朝。

　　这一世本以为能像正常孩子一样被父母娇宠，可自小母亲就对她不喜。

　　换季的衣物首饰都要反复提及才给添置，琴棋书画也未曾请人教导。

　　就连她唯一会的女红，都是特意请教府里的粗使嬷嬷学来的，至于月利，那更是没有。

　　至于父亲，对她更是漠视。

　　汲汲营营半生，好不容易搭上关系举家迁入京城，官职却未见提拔。

　　京城群狼似虎，父亲急需筹码换取一座稳定的靠山，看来她就是那个棋子。

　　柳扶鸢动作机械地将早已冷却的银耳羹一口一口塞入口中，脸上干涸的泪痕又被新的覆盖。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心口，那里已经疼到麻木。

　　她并不觉得心酸，只是替这碗银耳羹感到委屈，日复一日的被精心制作出来，却日复一日的与泪水搅合。

　　她该怎么办？谁能救救她？

　　花丛之外，几名丫鬟正在洒扫闲聊。

　　“桃枝！你哪来这许多银子？这不得请咱们几个喝酒。”另一个丫鬟春染眼尖，鄙见桃枝袖中银光，大声嚷嚷起来。

　　桃枝先是一惊，随后慌忙地看向二小姐闺房的方向，见里面无甚动静，这才没好气地捶了春染一下。

　　“嚷嚷这么大声做什么？这是替二小姐跑腿得来的赏钱。”她得意地摊开手心，露出一小块银子，“你们瞧，足足有一两银子呢！”

　　“二小姐让你买什么了？这般着急？”绿姚状似无意地轻声询问着。

　　桃枝闻言，嗤笑道：“能有什么，二小姐怕是思春了呗，叫我寻几幅美男子的画像给她。”

　　绿姚眼神微动，不再言语。

　　倒是一旁的春染被挑起了兴致，压低声音：“哎，你们知不知道京城的第一美男子是谁？”

　　“谁啊？”

　　“是御史大夫宴辞宴大人。”

　　“这是谁？怎么从未听过？”

　　春染摇晃着手指，得意一笑：“你们刚来京城自是没听过，传闻宴大人科举连中六元，殿式时本因俊朗而被赐探花，但其文采实在过于出众，遂又被陛下亲自提名为状元。”

　　“后因其大公无私，手段了得，一路连升至正二品御史大夫之位，监察百官，任职后又因其作风狠厉无情，被称冷面阎王。”

　　“宴大人不喜吵闹，所以少有人见过其真容，但是当年与宴大人同批的探花是宁国侯府的江世子，江世子你们总见过吧。”

　　“见过的。”桃枝脸色有些微红，目光里带着点点期盼，“清风霁月世无双，江世子哪怕是只见画像都可看出其何等风姿，真不敢想，这世上还有比江世子还俊朗的男子。”

　　余下的话柳扶鸢并未听清，她只是奇怪，柳相宜一向识大体，怎会刚到京城让丫鬟去寻男子画像，除非……

　　想到刚才丫鬟们的谈话，看来柳相宜的目标是那位“宴辞”大人。

　　此时已戌时三刻，柳相宜却如此着急，想来明日宴辞大人就会出现。

　　至于在哪出现，那必定是琅花楼了。否则，母亲又怎会特意提及她，若不是知晓赵大人是个不好的，自己又怎会被推出去。

　　说到柳相宜，她本是母亲远方亲戚的女儿，因幼年怙恃具失，被母亲包养过来记在父亲名下。

　　虽是养女，但待遇比她这个嫡女还好，母亲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出门在外，那些夫人都以为柳相宜才是母亲嫡女，而她才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养女。

　　柳扶鸢用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不要在想那么多，经此一事，想来她们也是没有母女缘分，不如就此看淡。

　　————

　　翌日一早。

　　柳扶鸢猫着腰，躲在琅花楼二楼的角落，一双猫眼透过雕花围栏的缝隙，紧张地逡巡着楼下往来的人群。

　　“不是这个。”

　　“那个也不像。”

　　她心下焦急，眼看日头渐高，已蹲守近半个时辰，却连个与传闻中宴辞大人三分像的人都未曾见到，这画像……莫不是买错了？这可是足足花了她五两银子呢。

　　柳扶鸢想起昨夜店小二一言难尽的神色，心里就有些打鼓。

　　正懊恼间，楼下大厅忽然一静，随即又隐隐响起一阵骚动。

　　柳扶鸢耳尖，隐约从人群中铺捉到“宴辞大人”四字，连忙探头望去。

　　只见大厅中央端立着一位白衣公子，面冠如玉，唇角含笑，正与掌柜温声交谈，真是好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惹得周遭不少闺阁小姐脸颊绯红。

　　柳扶鸢低着头对比画像，确认无误后，眼睛瞬间亮起。

　　可下一刻，她又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引起宴辞大人的注意。

　　说来惭愧，她两世为人，余情爱一事上着实一窍不通，虽见过他人爱恋，但如今要她主动追求一个只见一面的陌生男子，只觉脸颊发烫，手足无措。

　　罢了，豁出去了！

　　柳扶鸢蹙起眉猛地站起身，脚尖轻轻一跺，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抹白色身影，试图通过自己灼热的视线吸引他的注意。

　　然而，待她刚抬起眸，却猝不及防地撞入另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此人身长八尺有余，一身用金丝滚边的黑衣更衬其身姿挺拔，健硕的肌肉透过衣物隐隐显现其轮廓，浑身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压迫感。

　　他五官极其俊美，若不看眼睛倒也有几分贵家公子之味，可他偏生长了一双下三白眼，瞳仁漆黑如墨，给他平添几分凶气，像极了一把上好的利刃。

　　柳扶鸢被这样专注的目光盯得呼吸一滞，像是被利剑刺穿的鲜花，浑身不能动弹，只能颓靡地展露自己。

　　直到那目光愈发灼热，她才猛地回神，“嗖”的一下缩回栏杆之后，双手环抱着自己感受那失控的心跳。

　　这……这人怎如此……

　　她面皮薄，说不出那三字，只觉脸颊通红。

　　饶是她已狼狈如此，可那炙热的目光仍紧追着她不放，细看之下似乎还带着戏谑？

　　她当下就恼怒起来，皱起小脸，露出尖牙，自以为面目狰狞的办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可实际上因为她长得过于精致纯欲，看起来就像一只在闹脾气的小猫。

　　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底愈发幽暗，两指无意识的摩挲着。

　　柳扶鸢缩了缩脖颈，莫名感到有些害怕，掩耳盗铃似地将头埋进怀中，不敢在与他对视。

　　好凶。

　　坏人。

　　不喜欢。

　　楼下，江云修与掌柜谈完话，回到好友身边，见他依旧望着二楼某处，不由好奇：“你在看什么？”

　　见好友不答，他也望去，只隐约瞧见一人蹲在那儿，根据头上朱钗勉强能辨出是个女子。

　　“怎么？那女子有问题？”

　　宴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江云修被这一眼看得莫名。

　　难道他说错了？

　　谁人不知御史大人宴辞虽年纪轻轻却不近女色，有多少官员送了无数美人，其中也不乏倾国倾城之色，可他看都不看一眼，隔日就把那些官员参了一笔，朝堂上的百官都叫苦连天。

　　若不是那个女子有问题，宴辞又怎会盯她许久。

　　江云修皱着眉头，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招来小二让他紧盯着那名女子，一有不对随时禀报。

　　此时柳扶鸢尚不知自己已被盯上，她抚了抚狂跳的心口，溜到楼梯拐角处，准备实施第二套方案。

　　都怪那个凶巴巴的男子，不然她何至于此？

　　柳扶鸢懊恼地锤了一下膝盖。

　　眼见那白衣“宴辞”与黑衣男子一前一后走来，她看准时机，在白衣公子经过时，赫然伸出小手想拉他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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