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替嫁
京城最近出了件大事。
重阳佳节,圣上于宫中大摆宴席,月明酒酣之际,看到群臣携妻带子,言笑晏晏,忽忆起昔年两位故人,皆为自己而亡,不免怅然。
其中一位故人之子危坐席上,形单影只,对比身旁好不可怜,圣上忽又想起另一位故人之女,远在天涯更无人照拂,更添唏嘘。
圣上执盏凝思,往事如昨,不禁悲上心头,醉意上头泪洒当场,醉酒倒地前,大手一挥,给两人指了婚,随后便在众人惊讶之际,憨憨睡去。
至此,这位名动京华的顾三公子亲事终于落下帷幕。
一时间,顾家子与萧氏女的婚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不怪众人称奇,此事的两位主人公,要说家世也算门当户对,一位是宰辅之子,现又年纪轻轻做到了中书令的位置,受圣上信赖,可谓风头无两;另一位出自燕北,其父是威名赫赫的燕北王,如今燕北唯一的郡主。
“听起来也算匹配,兵爷又为何唏嘘?”
听到眼前这小吏打扮的人操着口陌生的口音,驿站的兵爷了然道:“当然是因为燕北王死了啊!”
那燕北王是何等人,驻军十载,扫平边患,令异族丧胆,生前无人敢犯大夏北境,可现如今的的燕北,虽在几位将领的把守下还算平和,可连年来犯的蛮族惹得朝廷烦不胜烦。
在京城世家眼里,燕北地处蛮夷,穷乡僻壤,从小没爹没娘的燕北郡主便和乡下人一般。
兵爷喝高了,一时口若悬河:“你初到京城,可不知道顾大人可不想娶那位郡主呢!听说自重阳后圣上再也没见过中书令,顾大人几次求见不成,哗啦啦一堆奏书把圣上惹恼了,直接一道圣旨将这事给敲定了!”
“顾大人这般抗拒这门亲事,那郡主嫁来可不惨了?”
“若是当年的燕北王还在,郡主便是嫁皇子都不为过,可现在的燕北郡主,除了个名头还有什么啊,一个孤女,燕北军也早散了,谁还能护着她啊,”兵爷灌了口酒,摇头叹道,“也不知道那萧郡主,是个什么样的,要是个软弱的,可要吃苦头了……”
兵爷又说了好些话,那小吏却低头吃饭,不再言语,兵爷把酒喝完了也没听对面这人再说一句话,摇摇晃晃准备起身走了,迷糊着好似听到那人低头说了句“那可不是个好惹的”。
喝上头的兵爷瞪着眼,却浑身乏力,眼皮摇摇欲坠,指着小吏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燕北王府。
一道明黄圣旨搁在案边,松散地展开着,圣旨的一端从案几边缘滑落,软软地垂向地面。
一旁几人正襟危坐。
门外的二胡声萧瑟,随夕阳萧条。
萧玉棠看着对面的温珩礼,抑扬顿挫道:“你还记得十三年前,是谁把你从垃圾场捡了回来,是谁给了你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珍贵无比的药,又是谁,这些年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带大?”
温珩礼面无表情道:“是你。”
“这些年来,我是不是如同你的母亲一般,所谓长姐如母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勉强不是很算,但还是同意吧,反正吵不过。
“这些年来,我对你可谓是无微不至尽心尽力,是也不是?”
“是。”是谁十一年前把八岁的他往军营一扔就不管的?
“凭着我对你的养育之恩,以及多年前的救命之恩,这般如同再世父母的恩情,你是不是应当粉身碎骨求回报,刀山火海也要替我下?”
“是。”不太愿意呢。
“养儿千日,终有一报,如今你再世母亲身逢大难,如今你也该替母亲分一分忧了……”
“是。”什么大难,是指那张被你折起来当餐布的黄不拉几的玩意儿吗?
“古有替父从军的美谈,今日,也该是你替母嫁人了!”
“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先抢答了再说。
难得一次嘴巴比脑中快,温珩礼默默在心中称赞自己。
片刻后,他双眼缓缓睁大,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啊?”
门外呜呜的二胡急转直上,像一只被踩了脖子的公鸡。
“来来来,我跟你捋捋啊!”萧玉棠从地上跳起来,一改方才郑重又诡异的音调,恢复了往日不着调的的快言快语,“一个一个来,第一,我是不是救了你的命?”
温珩礼有点傻,但还是没跟上萧玉棠的说话速度,只好点头。
“那你是不是应该回报我?”
温珩礼点头。
“如果到了危急时刻,以身相许也不为过,是不是?”
温珩礼点头。
“看这里,就那个,那黄不拉几的东西,是不是就是我如今生死存亡时刻?”萧玉棠指了指那团遍布褶皱的圣旨。
温珩礼犹豫点头。
“那此时此刻,所谓以身相许,就是你的身体是不是应该代替我的身体,替我嫁去京城,免我受此劫难?”
温珩礼沉默。
他读书少,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萧玉棠笑眯眯道:“你就说我这个逻辑对还是不对吧!”
温珩礼开始动摇。
温珩礼头脑风暴。
温珩礼恍然大悟。
他在萧玉棠孺子可教的欣慰目光下,转向一边默默无言的林卫。
他道:“我是不是救了你的命?”
林卫点头。
他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甚至以身相许?”
林卫点头。
他道:“你是不是应以你身代我身……”
“停——”
门外的二胡声戛然而止。
温珩礼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被送上贼船的,大约是在小姐一句句软磨硬泡中失了头脑,或是在她一句句赞美之词里迷了心智,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他脑子一抽就替她嫁来了京城。
小姐虽然平日里疯言疯语,可行事素来是靠谱的,只是如今……温珩礼呆呆地盯着桌上的胭脂盒,这事办的可真的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京城啊,温珩礼叹了口气,他已经十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与记忆里无差的城门与街道,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在奄奄一息之际被萧玉棠带离京城,而这次却是风冠霞披地嫁进京城。
想到那位传说中的夫君,温珩礼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脑中复杂得紧。坐在轿子里,头上盖着红盖子,什么都看不到,任轿子颠颠簸簸往它既定的地方去。
外面锣鼓喧天,路人吵嚷声冲破天际,任谁都想不到,这顶华丽的喜轿里头,装着的是个男人。
某一个时刻,温珩礼忽的想到,就在同一个地方,曾经有多少顶花轿经过这里,又有多少个女孩顶着沉甸甸的头冠,怀揣着花朵般的心思,走进一个个为她们量身打造的铁笼。
黄昏时刻,温珩礼进了顾府。
他头顶一块布,看谁都是囫囵个影子,耳朵倒是好使得很,出了轿子入了人群,方才在街上吵嚷的人声此时变得无比清晰。
“顾大人何等人,年纪轻轻坐镇中书,又是这等的好相貌,京中多少贵女待字闺中就为了嫁他,听说昭宁公主前几日都哭了眼,陛下偏就是不松口,可真是对燕北王情义深重啊!”
“呵呵,都说陛下宠顾大人胜过几位皇子,顾大人为了这门婚事上了多少封奏,陛下倒好,一声不吭地罢了一个多月的朝,还将婚事提前了,谁看不出来陛下有多在乎燕北王,就连其女也要指给自己最看好的臣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当今圣上可是这位郡主的亲舅舅,你们莫不是忘了王妃可是陛下的亲妹妹,你们可都注意点言辞,陛下如今虽不管朝事,可看起来对这位郡主是相当宠爱,别回头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
“想多了吧,要不是顾念着徽宁长公主,陛下还能留着萧令一家?”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陛下顾念旧情?”
温珩礼耳尖,各种或奚落或嘲讽的话语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此时忽然听到点不一样的,耳朵尖翘了起来,与此同时,又在心中悄悄想,若是真正的燕北郡主在,此时该如何做呢?
任由这些宾客满怀恶意地看待自己,不去管他们就是了,还是做点别的?
“要真是这么旧情,陛下又怎会她一个孤女在燕北独自长大,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就算没了其父这层原因,她可始终是陛下的亲侄女啊……”
小姐说,京城人都傲得很,一开始入京奚落是少不了的,可也不能谁欺负上来都咬一口,那和王府门口那条大狼犬有什么区别,必得先忍耐着,找准时机伺机而动,把京城一帮养尊处优的软骨头个大的教训瞧瞧……
“等等,柏杜兄,你这是从哪听说的?当初燕北王不是为救当今陛下才死的吗?”
嗯......小姐这话说得在理,如今这场面可不好动手,万一挑的不是软骨头可不是自找苦吃,自己初来京城还是不要惹事……
要韬光养晦,猥琐发育……
“那话也就糊弄天下人了,当年那萧令于河西道叛国通敌,害死了当年的太子殿下,气跑了徽宁长公主,当年长公主刚诞下郡主,宁可抛下孩子也要回京,可不是对萧令失望透顶了,若不是为了稳定军心,保北地太平,你以为萧家如今还能留这么个郡主活着?”
说话之人似乎也清楚自己吐出的话有多惊世骇俗,故而说话声极小,躲在人群背后,以手捂面,小心至极,忽然周遭呼嚷声惊起,正前方宽敞许多,仿佛一阵痛风迎头刮来,吹得魂魄都离了体。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才惊觉自己已退至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他整个人以一种狼狈至极的姿态贴在门框上,后背抵着冰冷的木框。一把泛着寒芒的刀尖悬在眼前,锋利的刃口离他的眼珠子不过厘米之遥,杀气几乎要割破眼睫。
拔刀的正是那燕北郡主!
温珩礼立在门框阴影里,风冠霞披,大红婚服裙摆曳地,衬得他身姿纤挺如寒竹,头上的盖头不知扔去了哪里,最令人惊讶的是满头珠翠竟纹丝不动。
刘章一眼瞧去,那实在是一位好看极了的女子,可是眉眼却覆着层薄雾,瞳仁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不出喜怒,整个人刺目得像淬了火的刃,不带丝毫温度。
刘章心底生寒,无边的恐惧笼罩住了他。
方才还喧闹不止的大堂此刻一片寂静,众人只瞧见新娘裙底隐隐白光诈现,却没有一人瞧见方才发生了什么,为何方才还好好在堂中待着的新娘此刻突然暴起,这把刀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堂中此刻一片静默,上至高官下至仆人都震惊无比,一时哑口无言。
连温珩礼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心想,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刀是架在这家伙脖子上了,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这里是京城,他这算不算......是闯祸了?
另一侧,顾维桢与沈彦书正往大堂走来。
“那姓萧的郡主可进了门了,离成亲可就差拜堂了,周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啊,之前那么多好的机会你不干,我说之前半路把人劫了一了百了的事,你不同意,非等到今天,你到底要做什么呀,跟兄弟我透个底行不行?”
沈彦书几乎要为顾维桢操碎了心,他十岁认识顾维桢,此人从小就爱往寺庙跑,与大钟寺那几个和尚交往甚密,时不时的吃斋念佛,要不是顾维桢明确说过不娶萧玉棠,他都怀疑这么多年给这位好友修出佛心打算接纳那位身世可怜的郡主了。
思及此,他又不放心地提醒道:“我可告诉你啊,那萧玉棠可不是个好惹的,燕北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虎狼之地!你以为她一个孤女是怎么长那么大的,你若对她起了怜悯心小心回头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顾维桢瞥了他一眼。
沈彦书被那眼神看毛了,正要跳起来说点什么就听见前方匆匆一阵脚步传来。
是顾府的下人。
“大人,燕北郡主带刀袭击了礼部刘章刘大人。”
沈彦书听得目瞪口呆:“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了那萧玉棠不是个好惹的吧,这还没进门呢,众目睽睽的就敢对礼部的人动刀子了,你若真与她成亲了,你这中书令的身份在她眼里连个屁都不是吧!”
他扭头看去,顾维桢平淡说声“知道了”,不紧不慢地继续走着。
也是,他这位朋友,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紧张,天塌了也不过两卷佛经的事,好像头上真的有个佛祖罩着他,什么都用不着担心一般。
路上沈彦书还在喋喋不休:“你可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啊,听说这个萧玉棠有手段的很,长得也好,你别一不小心陷进去了,真被人吃了佛祖也保不了你……”
似乎是戳到了顾维桢的痛处,他反驳道:“你觉得有可能?”
沈彦书被噎住了,也不知道他反驳是自己陷进去这件事,还是佛祖保不了他这事,事已至此他只能自我安慰道:“也是,你顾大人什么美色没见过,那燕北来的郡主就算再倾城倾国,我也相信兄弟你对佛祖的一片赤诚......额,你看我干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萧玉棠长什么样,只是当年长公主美名谁人不知啊,兄弟我对你比较担心……”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已然看见了萧玉棠本人,一身大红的婚服可不显眼,在人群中央,寒刀,红衣,美人,不知为何,沈彦书想起一个词——风华绝代。
沈彦书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他一扭头就看见顾维桢双目钉在那人身上,那眼神专注得就好像别的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插入书签
欢迎读者宝宝看文哦,从没写过长篇的小作者第一次写这种长篇题材,希望能有人喜欢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