鹬鸟

　　“狗屁同学聚会，谁爱去谁去。”
　　“真受不了他们，还要在群里填写不去的理由，你填吗？反正我不填。”

　　凌恩飞快地敲键盘，一串接一串的抱怨被扔进对话框，嫌不够过瘾，干脆直接丢出去一堆语音条。
　　新买的手机打字就是顺畅，足够畅快地发泄今天没来由的怨气。
　　迟迟没有等来回复，她干脆切了聊天软件打开游戏。
　　“都去死吧。”
　　有种憋了许久终于得到释放的畅快，虽然她目前依旧不敢当着本班男生的面开骂，对面人多势众团结一心且黄谣脏话张口就来，她已经吃了不只一次闷亏，只好选择背地里靠着阿Q精神胜利法和吐槽几句安慰自己。

　　周夏柠:我也不想，他们还邀请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我主科全考砸了，我才不去。
　　周夏柠和凌恩是同班同学，凌恩原本和她关系一般，因为周夏柠行为古怪，不过高考后对方破天荒地每日送来新的闲聊话题，一来二去倒是成为凌恩唯一保持网络联系的同班同学。
　　凌恩正专注地对面的枪手一对一火并，忽然弹出的消息被手滑点开，半屏聊天框弹出的同时，游戏界面一灰:

　　失败

　　周夏柠:凌姐不是考的挺高吗？去打他们的脸啊，老太天天说你给咱班丢人，这下看看谁是拖后腿的。
　　凌恩翻了个白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着。

　　小嗯的海角:老太早给我妈发过消息了，我给删了没回，我考什么样关她屁事。
　　“小嗯的海角”是凌恩的网名。

　　周夏柠:那行吧，你不去我也不去。
　　周夏柠：正好，刚才顾佳彦和我说她也不去，咱去万象城吃火锅吧，离他们远点。
　　和顾佳彦吃饭？
　　那她可得好好掂量一下是不是该去同学聚会了。

　　凌恩爬起来啃了两勺西瓜，躺下又打完一把游戏，才点开聊天记录慢悠悠地回复道:什么时候？
　　周夏柠:明天晚上7点。
　　小嗯的海角:不去，我妈不准我7点以后在外面闲逛。

　　凌恩妈催她去阳台晒衣服，凌恩不时回头瞄一眼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依然黑着，周夏柠没有再回复她。
　　所谓7点的门禁当然是借口，高考完之后凌恩妈就不再管凌恩的去向了，巴不得她每天出去溜达不要宅在家里长蘑菇，前提是别乱花钱。

　　“彦彦妈刚才打电话问你明晚有没有空，彦彦想请你吃饭呢。”
　　怕什么来什么。
　　凌恩装死不吭声，把池子里的碗刷得叮咣响。
　　“问你话呢，”凌恩妈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我明晚骑车送你去，你不是跟彦彦关系很好嘛，把今天早上我买的水果都带上，到时候分着吃。”

　　是啊，所有人都以为她和顾佳彦关系很好，所以她没理由拒绝。
　　她们从小学认识，到初高中一直都在一个班，甚至大部分时候都是前后桌。顾佳彦只要看到凌恩就会热情地迎上来挽住她的胳膊，然后把自己介绍给同学朋友家人，会经常邀请自己去她家作客，甚至会给她送各种昂贵的文具和娃娃。

　　有时凌恩也会有一种错觉，她们这段关系真的像看上去那样好。

　　“我才不带，”凌恩头也不回，“而且我不想去，你替我回，就说我没空。”
　　“为什么？”凌恩妈不解，“你不想好好放松一下？”
　　“我打游戏就是在好好放松了。”
　　“没出息，你别上大学前长胖了，昼夜颠倒，到时满脸痘痘变成丑女，哎，我给你买手机是为了让你打游戏的？早知道把你老姨的旧手机拿来给你使使得了，”凌恩妈削莴笋，拥挤的厨房里弥漫开一股菜叶汁水的涩味，“彦彦过两天收拾东西去复读学校了，到时候你就见不着她了。”
　　“哦，去就去呗。”
　　“你咋了？是不是跟彦彦吵架了？因为她和另外一个女生关系好不带你玩？”
　　芙城是个小地方，学校的数量屈指可数，其中优秀的语文老师更是凤毛麟角，凌恩的妈妈凌婉榕就属于其中的第一梯队。
　　于是凌婉榕放下手上的东西开始和凌恩讲道理，像平常给学生开班会那样，大谈特谈自私自利会如何影响人生走向，以及如何分享青春期美好的友谊。
　　“那个叫简慈的小姑娘，人家父母早亡，跟着病恹恹的奶奶过日子，彦彦是心好才带着她，不然容易受人欺负，你说是不？”

　　是……
　　是个屁。

　　如果真是像描述那么单纯美好，那为什么顾佳彦会在简慈成年那天带她去私人影院看十八禁的同性恋电影？
　　这是后来顾佳彦以一种炫耀的口吻对她说的。
　　凌恩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差点没干呕出来，附和着点头，许多次她都强行忍住了要把秘密公之于众的欲望。

　　简慈……
　　她眼前浮现出简慈笑吟吟的脸和转身离去时鹅黄色花苞裙的卷边。
　　事实上，她比顾佳彦更早认识简慈。
　　在高一分班军训时凌恩和简慈是一排的。
　　简慈是女生堆里最惹人注目的那个，比其他女生要矮一些，总是站在第一行的角落，一眼望过去，你会看见一张比其他女孩都白净的脸，然后会留意到帽檐下略泛黄的柔软发丝，随即才开始观察她——简慈的脸偏圆，利落的线条从发尖开始到下巴收束，干净利落得像鱼在水中吐出的气泡，是那种对青春期挂在口头的脏话都懵懂无知的乖乖女模样，鼻子小小的，杏眼亮晶晶的，深栗色的瞳孔占据了大半，让所有人都被她的神态俘获，凌恩觉得既然自己第一眼就对她心生好感，其他人自然不例外。

　　周遭是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简慈这种漂亮女孩肯定有大把人追，会早恋在所难免。
　　只不过凌恩没想到，简慈会和顾佳彦谈起恋爱。

　　顾佳彦爸妈是做房地产的老板，所以顾佳彦打小一副千金大小姐的脾气，喜欢指挥凌恩替她跑腿做着做那，甚至暑假作业都是凌恩帮着写的。
　　凌恩极其讨厌她，却没办法和这个名义上的“朋友”主动翻脸，因为顾佳彦在爸妈面前做的滴水不漏，连请她吃的零食都是写着一长串外语的进口货。
　　然而没人知道的是，顾佳彦在挽起凌恩的手时会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说因为你丑我才和你站在一起，在邀请凌恩作客时会因为凌恩碰了她的东西大发脾气，质问她把房间弄脏了赔得起吗？跟别人介绍凌恩时必须会故意带上一句“她是乡下学校来的”，而那些作为礼物的文具和娃娃，全都是顾佳彦看不上的次品，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施舍给她。

　　所以凌恩知道她们谈恋爱的事，第一反应是觉得简慈空有一张好皮囊，实则内里是个愚蠢好骗且没眼光的角色。

　　偏偏顾佳彦谈了恋爱也不放过凌恩。
　　凌恩要替顾大小姐给心爱的简慈带早饭，跑腿给简慈送书信与礼物，给简慈改不及格的体测成绩。
　　顾佳彦说:“反正凌恩你课间除了睡觉也没别的事，不如花点时间给我帮忙，反正咱俩也是朋友。”

　　朋友。
　　凌恩没有朋友。
　　她总是会把一段还不错的关系搞砸，所以她的同学朋友都是走一路丢一路。
　　除了顾佳彦。
　　所以即使顾大小姐说话颐指气使，在约会时拿她作挡箭牌，和女朋友在凌恩面前故意做出恶心的亲密举动，只要顾佳彦说她和她是朋友，凌恩都劝自己忍了。
　　她不能让凌婉榕发现自己不擅长交际并且始终处于孤立无援状态的事实。
　　这是她的秘密。
　　和顾佳彦的早恋比起来，不知道哪个更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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