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嬗

　　十岁那年，萧神被爹娘卖给了一个驼背老头儿。
　　具体情形她已记不太清，只记得那老头儿把一块金灿灿的石头递给娘，娘宝贝似地接过，又宝贝似地揣进怀里。
　　爹抱着两个弟弟朝她喊：“大丫！以后千万听人家的话！”
　　又朝那老头儿喊：“这女娃皮实，万一她不听话了，你就揍她，揍到听话为止！”
　　闻言，所有人都笑了，只萧神没笑。她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个弟弟朝自己吐口水，虽然离得远，但仿佛那唾沫星子就溅在她的脸上。
　　老头儿问她：“还要带什么东西？”
　　萧神摇头：“走吧。”
　　就这样，萧神随他来到这个名唤九重绯嵘的地方，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里，见到了萧嬗。
　　几日后她才知道，萧嬗本名不叫萧嬗，而叫赔钱货，和她原本不叫萧神而叫大丫一样。萧神和萧嬗这两个名字，全是那个人赐予的。
　　那个人，萧原，九重绯嵘的尊主，她们的师尊。
　　第一次被带到萧原面前时，萧原盯着她们看了好久。久到萧神绷直的小腿都快要抽筋了，才听见他发出一声冷漠的哼笑：“丑东西！”
　　萧神下意识抬头，看见萧原鹰隼般的目光像一把尖利的刀，刺在萧嬗脸上。
　　当晚，萧神被留了下来，随侍萧原修炼。
　　此后近十年，再也没有人叫她砍柴做饭、挑水洗衣，在九重绯嵘，除萧原外，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笑容可掬，唤她一声“仙姑”。
　　萧嬗亦是此般待遇。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萧神陪伴萧原修炼的时间更长，在某些时刻更得萧原青眼。
　　那些时刻，特指萧原每三年一次的闭关。三个月的时间里只许一人随侍，具体做些什么，外面的人不得而知，就连萧神自己也不知道，因为随着萧原闭关结束，她这三个月以来的记忆也会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法湮灭的痛与恨意，日积月累，在心底扎下深根。
　　二十岁的萧神憎恨所有的人，包括她所谓的姐妹，萧嬗。
　　她最恨的，就是不知自己对萧嬗的恨意从何而生。
　　萧嬗温柔，善良，天真，这一切的美好，全都被她的脸所掩盖。不，九重绯嵘上下，只有萧原对她说过丑之一字，就连萧神也不能承认这一点。
　　为什么？
　　萧神不解。然而很快，她对她的恨意就全部消散了。
　　萧嬗有孕了，和一个伙夫。
　　在奉命去阉那人之前，萧神从不知道，九重绯嵘里还有这样一号蠢货。
　　她敬佩他，怜悯他，恨他，就像从前恨萧嬗一样。
　　萧嬗被绑在殿内。所有人都被屏退了，只剩他们三人。
　　萧神站在萧原身后欣赏这一场好戏，无声地笑出了眼泪。
　　“贱货！在本尊眼皮底下都敢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阿神！”
　　萧神敛眉颔首。
　　“请师尊吩咐。”
　　萧原本是雷霆之怒，此时张了张嘴，却又不发一语。
　　萧神肃立在原地，等他说出那个预料之中的处置方式。
　　“你说，他们该如何处置？”
　　萧神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师尊，按照规矩，该赐这二人莲台三日。”
　　“是么？”萧原狞笑，“你以为我不想？”
　　“师尊才出关，确是不可在此时损功耗德。依阿神看，不如废了狗男女根骨灵脉，逐出山去，任他们自生自灭，全听天意。”
　　萧原盯住她，半晌过后，冷道：
　　“然后呢？”
　　萧神抬头。
　　萧原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灵脉炼化本就不易，纯阴的灵脉更是难得，本尊还要再等几个十年？”
　　被他逼视，萧神只觉四肢百骸马上蔓延起细密的痛痒，掌心覆上一层冷汗。
　　“师尊知道，何必问我。”
　　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极重的一掌，火辣辣的疼。
　　“我怕你不知道。”
　　萧神极迅速地朝萧嬗所在的方向轻瞥一眼，然后跪下。
　　“弟子曾听闻，生母是纯阴灵脉，生女亦或如是。既是这样，若阿嬗诞下男婴，也不用师尊动手，由我亲手结果他们了事；若阿嬗诞下女婴，就在九重绯嵘抚养——让她成为新的萧嬗！上一辈的罪孽，就让这个孩子来偿还吧！”
　　直此，自进殿起一直默然的萧嬗终于有了波动。
　　“凭什么？！”
　　她的语气愤怒之至，萧神有些讶异，侧目看去，第一次见萧嬗的目光中出现了她并不熟悉的意味。
　　那是，恨。
　　萧原负手站于二人之间，面色阴沉，不置可否。
　　萧嬗死死地盯着她，萧神向她嫣然一笑，一字一句道：
　　“凭你不是我。”

　　七个月后，萧嬗诞下一个女婴，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第二天，萧神便将她和那个蠢货秘密“请”出了山。
　　萧嬗老得很快，头发干枯，面容消瘦。她依然对萧神满眼仇恨，问她：“凭什么？”
　　“凭你们能捡回两条贱命！”
　　萧神站在阶上，垂眸，看着怀中婴孩睡得红扑扑的脸，到底还是将声音放轻了一些。
　　“滚吧。”
　　说完，毫不留情地转身。
　　萧嬗终于忍不住了，她瘫软在冰凉的石砖地上，用尽全力扯住萧神的裙角，泪流满面。
　　“阿神……我求求你……我的孩子……能不能……”
　　萧神用力扯出裙角，萧嬗摔在一旁，被那蠢货揽住肩膀，呜呜咽咽：“阿嬗，咱们还是不要纠缠了！”
　　萧神忽地侧首，斜视着二人。
　　“萧嬗这个名字，已经不属于她了。”她的嘴角勾起冷漠的弧线，“来到九重绯嵘之前叫什么，现在还叫什么吧！”
　　说完，她抱着孩子走上石阶，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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