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越界

　　北城的四月是极其温柔的，其实早在三月中旬，陆陆续续的花苞就在枝桠间悄然绽放。
　　艳丽桃花和摇曳垂柳纠缠着一同落在碧绿的湖水上，花瓣短小簇簇相拥的海棠在红墙黄瓦间簌簌落下，单调树枝上堆立着散发幽香引人前来的几束白色玉兰。

　　方可来到楼下底商处，远远就看到花店明亮灯光中有几道身影已经开始忙碌。

　　‘麦与炉’？
　　随着她不断靠近，突然瞟到自家花店旁边的店面竟然也亮着灯，还有新换上的招牌，

　　她默念了一遍后刚想收回视线，却愣怔住了。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动作利落地推开面包店的门走到空地处。

　　那人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但身型优越，只见他抬手揉了揉后颈，肩膀展开，双臂交叉带动上半身做着转体运动。

　　看着新邻居，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
　　正准备上前时，脚步突然停滞，有些猝不及防。

　　几步之外的男人与她对上了视线。
　　两人站在同一条街上，相邻的店铺前，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相对而立。

　　像是只轻扫了她一眼，他脚下一抬，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走回面包店，推门消失在方可的视线里。

　　心中猜测着邻居性格可能有些冷淡，方可继续朝前走去。
　　推开花店的门，伴随着碰响风铃，传出清脆的声音，清雅淡然的花香也扑面而来，她不自觉深深吸一口气。

　　风铃声引得店里几人抬头看来，“方姐，早呀。”
　　她们打着招呼，手中动作却不停，都在整理着早上刚从花材市场运来的鲜花。

　　“早上好。今天的花怎么样？”她回道。已经低头摆弄着还在冷桶里的蝴蝶康乃馨。

　　靠近鼻尖，轻嗅到一阵辛甜香气，轻轻按压花苞，又检查了一下叶片茎干附近的白霜才放回桶中。

　　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分装的早饭分给忙碌的姑娘们。瞬间，店里被她们惊喜的尖叫和一声声夸张的感谢充斥着。

　　走到店铺后面的处理台，方可拿起一旁的围裙穿上，听着员工们叽叽喳喳地聊天，从桶里捞出一支白色桔梗，动作轻柔地用剪刀修理着枝叶。

　　年纪最小的学徒小刘像是想到了什么，分享道：“旁边那家店终于把外面的棚子撤了，你们猜是什么店？”
　　接着又忍不住给出答案，“是面包店！看着还挺像样，以后咱们有口福了……”

　　面包店？架在水位线处的剪刀停下，方可眉头微蹙。

　　那岂不是会产生很大的味道？

　　想到这里，她像是已经闻到了面包香气。
　　正欲低头继续修建花枝，愣了一下，猛地再次抬起头。

　　空气中，一股浓烈，霸道的香气不知从何处涌进花店，瞬间盖过淡淡的花香，在店里四散开来。
　　黄油与牛奶交融的香味混合着微焦的麦香，充斥鼻尖，让人能想象到入口该有多好吃。

　　她吸了吸鼻子，这是还有巧克力？
　　咽下嘴中不自觉分泌的口水，闻着这股浓郁的面包香气，不禁担忧起来。

　　花店本身就靠着淡雅的花香和缤纷艳丽的外观吸引顾客。
　　在面包出炉的浓郁香气下，花香是撑不住的。

　　如果只剩下视觉效果，长此以往，可能会流失一定的顾客，有些顾客甚至会被面包的香味牵着走。

　　方可决定把花店的营业时间推迟半小时，避开面包店开炉的香气。

　　正式营业前，空气中的黄油香气也散得差不多了，而换了一次水之后的鲜花正娇艳欲滴，店里充斥着幽幽花香。
　　她挑选着一些颜色夺目，造型整齐的花朵摆放在店门口。

　　站在店门前，检查着紫罗兰矢车菊的花架，右边是两桶早上刚进的郁金香和盆栽绣球。

　　突然扬起脸，在空中细闻着，随后忍不住扶额叹气。

　　清甜的花香逐渐被一股面包甜香覆盖，她不禁转身看向旁边的面包店。
　　怎么又开炉？

　　这股柔甜味道在心口狠狠搅动，她感到有些胸闷气短，低头咬着牙，脚步略带郁闷的回到花店。
　　握着门把手一推，将门紧紧关上，试图把面包的香气隔绝在门外。

　　花店照常营业，临近午饭时间，第三次开炉后的香气没有丝毫预兆地涌入花店。

　　方可眉头紧皱，她得想想办法。

　　已经有好几批来到花店的客人在门口驻足嗅闻，寻找香气来源，随后脚尖潇洒一转就往面包店走去。

　　拉开门打量着这家装修简洁的面包店，零星几个客人，有个店员正摆放着新出炉的面包。她清了清嗓子问到：“那个，你们老板在吗？”

　　店员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说了句“稍等”就走进收银台后面帘子遮挡的空间里。

　　不一会，帘子被再次掀起，“谁找我？”

　　看着帘子后面走出的人，她不禁微微睁大双眼。
　　是自己早上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身高腿长，眉眼带着锋利锐意，戴着口罩，周身气场与一身洁白的厨衣格格不入。
　　“有话就说，我面包马上出炉了。”

　　她看着这人眼熟的身型，脸上扬起笑容，套着近乎，“你好，我是隔壁花店的老板，我叫方可，早上见过的，以后就是邻居了，想着来跟你打个招呼。”

　　徐清时挑起眉头，双手交叉环绕在胸前，看着眼前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花店老板，没有回应，像在等着她的下文。

　　感受到对方不像什么好说话的角色，方可直觉这次沟通可能没那么顺畅。

　　手指搓了搓围裙边，她语气轻柔，“有个事想跟您商量一下，您开炉的香气太强烈了，所以想问问开炉时间可不可以通知我一下。”

　　顿了顿，补充道：“比方说你入炉的时候我换水，你开炉的时候我就处理花束，这样咱们俩互相也不影响。”

　　男人低头轻笑了一下，才说道：“方……方小姐是吧？我没明白您的意思，我可没被你的花店影响到，而且来这开店，又不是交朋友，香味也是一种竞争手段，不是吗？”

　　说完还微微歪头，装作无辜地看着自己。

　　听完对方的这番话，心中不免觉得自己是有多倒霉才碰上这样的邻居，深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问：“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徐清时。”

　　“徐老板第一次开店吧，大家离得这么近，我们卖的也不算竞品，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您看要不再考虑考虑？”

　　只见男人抬起一只手左右摆了摆，转身掀起帘子，说：“合作就算了，我开炉一般看心情，我还有事，就不送了，方小姐慢走。”说完就转身消失在帘子后面。

　　方可脸色有些僵硬地跟两个店员告别，抬脚离开了面包店。

　　拉出工作台的椅子，她继续修剪着桔梗的花枝，剪刀被使得喀嚓作响。
　　注意到老板的脸色，小刘和其他人低头认真干活，手脚越发麻利，店里鸦雀无声。

　　通过简单重复的工作慢慢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她好久没遇见这么难以沟通的人了。

　　“咔嚓”一声。
　　想到最后对方像只白天鹅般扬起头高傲离去，她用力剪断桔梗的枝条。

　　她就不信没有对方的配合花店就开不下去了？

　　下午，方可用包装纸和麻绳帮顾客整理着花束，不停地嘱咐养护注意事项，最后又拿了一小包营养液送给客人。

　　刚歇口气，正欣赏着自己精心设计的中央花台，就听见附近徘徊的两个女生小声嘀咕着。

　　“哪里来的面包香啊。”

　　“旁边就是个面包店，我来的时候看到了。”

　　“这味道闻得我都饿了，要不咱们去看看吧。”

　　“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去了。”说完两人相携着路过花台走出花店，脚步雀跃地转身去往面包店。

　　嗫嚅着嘴想要挽留，却又不知说什么，抿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有些泄气，但想了想隔壁那人的态度，又化情绪为动力，转身走进工作台查看明天的进货清单。

　　她要反击。

　　/

　　店里空闲时，方可拿着扫帚清扫着店门口的花瓣和落叶，弯着腰向右扫去，突然停住。

　　一双运动鞋映入眼帘，显眼的logo彰显着主人的个性。

　　她抬起头，有些不满地看着对方。

　　只见徐清时嘴里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眉眼，纤长的指间夹着一根香烟，低头对自己说：“方小姐注意点，可别把垃圾扫到别人的店门口。”
　　说完手指轻弹了一下，落下点点烟灰。

　　她低头手中动作不停。
　　男人只能抬起脚，快速向后退去，“你......你故意的吧？”

　　方可从男人的鞋上收回扫把。

　　直起腰，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毫不客气地对徐清时说：“徐老板，你注意点，别把烟灰到处乱弹，都弹到鞋上了”

　　拿起簸箕准备离去，又停下脚步，“哦对，烟头也别乱扔，做人要有素质。”说完就率先转身走向花店，留给对方一个潇洒的背影

　　男人反应过来，“切”了一声，又猛吸一口，才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
　　又用两根手指捡起烟蒂，抬脚走向自己的店。

　　临近深夜，方可仔细检查了一下电源，锁上大门，抱着着两箱奥斯汀玫瑰，转身走入楼梯间。

　　想着花园玫瑰高昂的成本价，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这是今天刚从斗南发来的高端花材，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消毒，养水，放入冷柜的步骤。
　　为了方便操作高端定制的单子，细心照顾昂贵较弱的花朵，她在家里放置了比店里更高级的冷柜，又在阳台搭建了洗花池和工作台。所以往往昂贵的花朵她都带回家处理。

　　还没靠近电梯，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和重物落地的响声。

　　穿过走廊，转过弯后，就看到几个工人正搬着纸箱和家具，等在电梯口。

　　这群人中有一人显得鹤立鸡群，背影高大，肩宽腰窄，黑色外套在手臂上挽起，露出皮肤和根根青筋。

　　放下箱子，她戳了戳前面这人的宽阔肩膀，语气柔和地说：“不好意思……”

　　眼前这人转过身，看到自己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随后挑了挑眉，嘴角扬起，“方小姐？好巧，你也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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