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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本上的意外裂痕
实验楼的走廊尽头,高二(1))的陈砚几乎与时间融为一体。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低垂的睫毛和紧握的笔尖上。数学竞赛初试在即,午休这点碎片时间也被他精准计算在内。
“让开!不长眼啊!”
一声粗鲁的低吼伴随着几道旋风般的身影撞了过来。陈砚只觉得手臂被猛地一推,手中的物理笔记本“哗啦”一声脱手,不偏不倚甩飞出去,精准地掉进了旁边半开的、用来接雨水的铁皮簸箕里。
泥水和上午的残余雨水瞬间浸透了硬壳封面和精心整理的内页。更要命的是,在撞击和掉落的过程中,笔记本被簸箕边缘锋利的豁口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几乎贯穿整本的裂痕。
陈砚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比被冰水浇头还快。他用两根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湿漉漉、惨兮兮的笔记本,目光像冰冷的尺子,精准量向肇事者。
为首的那个男生个子很高,穿着不太合身的宽松校服,领口歪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头发有点乱糟糟的,眼神带着一种野性的不耐和懒得掩饰的烦躁。他正被几个同样吊儿郎当的男生围着,显然是急着往球场赶——校篮球队的队服随意搭在肩上。
“操,真倒霉。”高个子男生瞥了一眼陈砚手里的“惨状”和他那张冷得能冻死人的脸,眉头皱得更紧,嘴里嘀咕了一句,根本没停留的意思,抬腿就要走。
陈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喧闹,带着独属于优等生的平静和刻板:“江屿,你毁了我的竞赛笔记。”
江屿——那个高个子男生,校篮球队队长,也是高二出了名的“不好惹”——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白净、清瘦、眼镜擦得锃亮,仿佛把所有精力都浓缩在了学习上的书呆子。陈砚的名字他听过,常年挂在年级榜首,是老师们的心尖尖。
“所以呢?”江屿语气漫不经心,透着明显的不耐烦,“多少钱?赔你。” 他掏了掏空空如也的校服口袋,又烦躁地啧了一声,“下午训练完,或者明天?”
“不是钱的问题。”陈砚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精准地在江屿身上和他那几个跃跃欲试的小弟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江屿脸上,“这上面有所有实验的关键推论公式和误差分析模型,原题思路,三天后物理竞赛复赛用。你现在赔我一模一样的内容?”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每一个字都砸得江屿那点不耐烦迅速转变成了错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屿身后一个小弟嗤笑出声:“嘁,一个破本子,装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江屿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他走近两步,仔细看了看那本惨不忍睹的笔记本。确实,内页浸了水,字迹洇开,更别提那道夸张的撕裂。要重现……对一个连物理作业都懒得抄的人来说,天方夜谭。
“那你想怎么样?”江屿舔了下有点干涩的嘴唇,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但依旧透着股子生硬,甚至有点自暴自弃,“让我给你重写?你觉得我写得出来?”
陈砚看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个复杂方程的可行性。沉默了几秒,他慢条斯理地说:“复赛前,每天下午五点半,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我讲,你听,再帮我……‘复原’它。”他晃了晃手里湿透的本子,“作为补偿。物理知识记不住没关系,我需要一个动手能力强的人帮我处理这个。”他指了指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江屿愣住了。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的要求?让他——八百年不进一次图书馆、看到物理书就头疼的江屿——去当个安静的“修补匠”,还要听竞赛讲座?
他张口就要拒绝。
陈砚似乎看透了他,又淡淡地补了一句:“或者,我带着这本证据现在立刻去找教导主任?王主任最近正在严抓‘破坏公物’和‘走廊打闹’。实验楼那个簸箕是新的。”他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江屿的脸色变幻了几下。教导主任的唠叨和检讨?想想就头皮发麻。他看着陈砚那副“我是受害者我占理”的淡漠表情,再看看那本泡了汤还被“五马分尸”的破笔记本,一股难以名状的憋屈和无力感涌了上来。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带着点儿咬牙切齿:
“……行!妈的……算我倒霉!五点半是吧?别反悔!但我警告你,讲那些天书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我只负责你那破本子,别指望别的!”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陈砚一眼,像是要把这张“学霸脸”刻入脑海深处以备报复,然后一把抓过队友搭着的球服,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走了,背影都透着“气急败坏”四个字。
小弟们面面相觑,赶紧追了上去。
走廊里瞬间只剩下陈砚一个人。
他低头,看着手中被泥水污损、纸张卷翘、中间撕裂得惨不忍睹的笔记本。午后的阳光照在残破的纸张上,那些精心书写的公式在水渍中晕开,模糊不清。冰冷的镜片后,一丝极淡的、旁人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却在那双沉静的眼眸中漾开,转瞬即逝,快得仿佛错觉。
谁也不知道,在这本被意外“破坏”的笔记本裂痕之下,藏着一个被精心粘好的、揉得皱皱巴巴的小纸团——那是上学期一次月考后,他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江屿那张只写了个名字就交上去的白卷的一角。
他将笔记本抱在怀里,小心地避开了裂痕最深处,像是抱着一份来之不易的、带着泥泞水痕的“战利品”,向教室走去。五点半,图书馆靠窗位。第一步,达成了。
下午五点半的图书馆,夕阳的金辉滤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橡木长桌上投下细长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旧书的尘埃和一丝紧张的沉默。
江屿几乎是踩着点进来的,带着一身尚未散去的球场热气和毫不掩饰的烦躁。他把篮球重重地(但在管理员警告的目光下又讪讪地减轻了力度)放在脚边,拉开椅子坐下的动作让椅腿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瞪着对面已经摊开书本、坐姿端正得如同标尺刻度的陈砚。
“讲吧。” 江屿没好气地催促,声音压得极低,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还是让旁边几个看书的同学悄悄挪远了点。
陈砚推了推眼镜,仿佛没看见他那张随时准备爆炸的脸。他翻开同样被泥水泡过、此刻还被几根胶带勉强固定着裂痕的笔记本——那道贯穿的伤疤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指向上面一行模糊但依旧锐利的公式。
“从运动学基本公式开始。” 陈砚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静无波,吐字清晰,“位移等于初速度乘时间加二分之一加速度乘时间的平方。s = v?t + ? at?。” 他一边念,一边在草稿纸上利落地推导出这个公式的来源,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江屿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停停停!” 他忍不住低声抗议,“就这个破东西也值得用那么大一本子记?!不是直接套公式就完了吗?”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浆糊。
“直接套?” 陈砚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看白痴的穿透力,“如果初速度和加速度方向不同?如果涉及非匀变速?如果题目里隐藏了时间陷阱?” 他每抛出一个问题,江屿的表情就更空白一分。“我的笔记本记的是解构、分析和陷阱规避,不是小学生乘法表。” 语气平淡,但杀伤力十足。
江屿气得差点拍桌子,但余光瞥见那本“罪魁祸首”的笔记本,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本就桀骜的短发,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行行行,陈老师,您继续!我,保证一个字……都不懂!” 他几乎是磨着牙说完。
陈砚没理他的抱怨,继续讲。只是,在讲到“理想斜抛运动”时,他会在草稿纸上画出一个抛物线,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这个和你在篮球场上投篮瞄准的抛物线原理一致,只是空气阻力在现实中是阻力项。”
江屿愣了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抛物线上。他投篮的手感几乎是刻在肌肉记忆里的,听着陈砚用冷静的语调分析着最高点、水平射程,那些该死的公式似乎……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模糊的形状?但这念头刚冒出来,陈砚笔锋一转,指向另一个变形公式,瞬间又把他打回原形。
每天的“刑期”结束,就到了江屿的“赎罪”时间——修补笔记本。他拿出准备好的固体胶、透明胶带、小剪刀,动作笨拙得像个刚学会用工具的幼儿。胶水要么挤多了,顺着裂缝边缘溢出来;要么挤少了,粘不住;好不容易对齐了,贴胶带时又贴歪了。
“别用蛮力压,纸张会变形褶皱。”
“溢胶超过0.5毫米了,影响视觉。”
“修复不是为了表面完整,要保证页面依旧可以平整翻开记录。”
陈砚在一旁看着,时不时会出声纠正,语气依旧冷淡,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精准要求。每当这时,江屿都恨不得把胶水糊他脸上。“事儿精!有本事你自己来!” 他低声吼回去,但手里的动作却真的放轻缓了一些。他看着陈砚那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草稿纸上流畅书写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沾满胶水、略显笨拙的手,一种说不清的烦躁和……别扭,在心里翻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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