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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幽闭昏暗的地牢,潮湿的墙壁上坠下一滴水,砸在谢枢舆的头顶,腐烂发霉的气味混和着血腥味直冲他的天灵盖,熏得他把肚子的东西都吐了干净。
从墙壁上延伸的铁链锁着他的两条胳膊,被一刻不休地吊着,他的手腕都没了知觉。
自从那夜兵败后,他受伤昏迷,醒来后就一直在这里。他闭上眼,忽然,牢门处传来问安和开锁推门的声音,他连头都懒得抬。
被关押在这里后,每隔一段时间,谢植临就会来一次,向他陈述或者说是炫耀他胜利的成果。
掩护他离开,换上他衣服的侍卫松砚死了。
那夜,跟随他的将领和参谋以及一些士兵都被打散了,松砚带着人一直在身后替他防御,最后实在抵不住了,他浴着血,狼狈道:“主子,人太多了,你把衣服换给我罢,你换上我的衣服,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要走一起走,你跟着我。”
“没时间了,主子,你快些。”
最终为了保全自己,他把衣服换给了松砚,他带着几个士兵跟他换了个方向,引开追兵。
他那时候还想,没关系,松砚穿着他的衣服,那些叛军不敢对他怎么样,到时候,他逃出去,还可以把松砚救回来,谁知那一别,竟是永别。
谢植临把他的尸体扔给了叛军,向世人展示“皇帝”死的有多么狼狈。
朝廷的大臣肯定不会信,但那些百姓却不一定,这些日子来给他送饭的狱卒也笑谈他在外面的死法是多么凄惨和耻辱。
谢植临从他身上搜走了虎符,伪造了一具尸体,扔给朝廷,向他们“告知”皇帝已崩,带兵围困了皇宫和大臣的居所,逼他们立自己为帝。
朝中大臣不从,便以妻儿老小威胁,再不从,以杀服之。
现在外面的人恐怕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吧。
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不远处,来人微微一笑道:“感觉如何呢?”
谢植临对他连基本的敬称都没有,不过倒也正常。他与谢植临没有什么来往,对这个不受宠的弟弟,他从没放在眼里。
那日醒来后,谢植临站在他的面前,他皱眉不敢相信,比起兵败他更多的震惊。
他登基后,打算清算剩下的兄弟。先帝留下子嗣不多,除了他和安王谢桢一,还有一个是奴婢所生的谢植临,那人自小不受宠,对他来说没什么威胁。
老师劝说他不要再残害手足,他碍于名声加之对谢植临的不以为意,没有再动手,将其封王扔到一片荒芜之地。
他不屑地冷笑一声:“早知今日,我应该连你一起杀了,送你和安王下去做伴。”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谢植临的逆鳞,他大步上前,发狠地扇了谢枢舆几个耳光。
这么些日子下来单薄的身体又晃动了起来,带着吊在手上的铁链也叮铃咣当地响在寂静的牢房里。
他脸上火辣辣的,何时受过这种侮辱,从来只有他对别人这样,如今沦为阶下囚,他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谢植临扇了几巴掌还不解气,对他破口大骂,讥讽他算什么东西。“什么龙凤之姿,承有天命,如今不还是输了,父皇那么看重你,会不会后悔自己瞎了眼?”
他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高傲,“你哪里比得上大哥?”
谢枢舆眼神阴寒,没再说话。他自小天资聪颖受尽宠爱,少时精通六艺,骑射更是万里挑一,论才能,全京畿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了他,输在一个他不放在眼里的人手里,除了心有不甘更多的是对自己输了的愤恨。
谢植临瞧出了他的想法,语气冷漠地讥讽道:“从小你一个人占尽便宜,父皇对你倾心培养,连身为嫡长子的大哥在关在门外旁听都要被赶走,可是有什么用,你还是输在我的手里。你自负高傲,看不上任何人,输在我手里很难受吧。”
字字珠玑,比扇在他脸上的巴掌还屈辱,可是他却无从辩驳。因为他确实能力出众而自负。
怎么可能不自负呢?
他未过及冠,就立下战功,博得父皇青睐欣赏;大一些,父皇放着长子不用,独独让他监国,朝中有不少认为大皇子比他强,可是如何呢,还不是被他陷害被父皇斩首。这些累积起来,他的心自然愈发膨胀起来。
可是他的才能到底不是假的,这些日子关在这里,回想自己平叛时,他开口道:“那些叛匪是你安排的,你故意让他们杀了来使,引我上钩?”
“不错,你从小跟着父皇从军,好征战,登基后几年,没有一个子嗣,北原来犯,你迫不及待要去亲征,却被群臣阻拦。你忍不住,宁愿去年从宗室过继一个,你看不上小小的叛乱,但是我让他们斩了来使,你果然中计,亲身平叛。”
“我让他们立刻做出溃不成军的样子,躲到山上,那里地形复杂,即便是当地人都不熟悉,我折了不少人在山里才摸清地形,你的人没有经验,进去自然有来无回。”
后面的事,不必谢植临多费口舌,他已然知晓。他的性情他最明白,他根本受不了近在咫尺的胜利果实却无法摘到,哪怕精锐死伤过半,还是要继续让他们探查,后来无人可用,他在营里大发雷霆,依旧收不住手,他不能就这样无胜而归,宁愿驻扎在山下,召集援军准备围山,等着叛军耗尽粮草下来投降,再不济等到来年春天,一把火烧了山。
可是还没等援军到,叛军却出其不意攻下山来,他们个个身强体壮,丝毫没有粮草耗尽的虚弱,起初剩下的士兵杀了大半,但慢慢地就不敌了,在交手中他能感到这些人身手跟初次接触时提升了许多。谢枢舆想起那时那些人不要命的往上来,道:“那些叛军就甘心白白为你送死?”
“他们不是我的人,是大哥救下的人,十年前他去江南治水灾,救了一伙山匪,那些人一直记得他,我向他们表明来意为大哥报仇,他们自然肯为我卖命。”
“你让他们做炮灰,杀的差不多了再让自己人上?”
谢植临没答,想来如他所料。后来他意识到时为时已晚,他的贴身侍卫换上龙袍掩护他离开,他一路退一路杀,最后连爱马都丢了。
被乱军围困之时,他已负伤累累,筋疲力尽,山中大雪覆盖,藏不住人,他后背中箭,昏死过去。
事到如今,身体滚着的痛,也提醒着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错造就了如今。
谢枢舆轻笑一声,嘴角因为长期缺水,已经干裂,一笑他嘴都有些疼,他不就笑了。“你倒是比安王强的多…”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谢植临陡然提高声音,“你没资格提他。”
谢枢舆察觉到一丝不对。三句不离安王谢桢一,现在夸他还这么生气。
借着牢房内的烛火,他不动声色地地抬眉,谢植临一脸怨恨和愤怒,细细观察他眉目间的表情,还有…一丝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眯起眼,“钓鱼”道:“怎么,皇兄夸你,你不乐意?你确实比安王…”
话音未落,谢植临揪住他的衣领,用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指甲戳进他的皮肉里,阴狠道:“我让你不许提他!”
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谢枢舆见此,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犹如死前还要扎人的毒蜂,轻蔑地讥笑。
难怪这人一直没有杀他,原来是为了给谢桢一报仇。
他挑拨离间道:“你对他如此用情至深,岂不知他也在利用你?”
“你闭嘴!”他从小备受欺辱,要不是谢桢一救了他,他早就死在冷宫里了。他开手,在牢房里找来鞭子,抽牲畜一般抽在谢枢舆身上。
他听着谢枢舆咬牙忍着的闷哼,怒气稍稍平息,直至谢枢舆身上皮开肉绽,他才擦了一下汗,扔了手中的鞭子。
若不是他想等到谢桢一忌日之时,亲手杀了谢枢舆,以他的头颅祭奠,他现下便想将他碎尸万段。
他算什么东西,也配提谢桢一。
谢植临道:“你好好后悔罢,过些日子,我送你下去给大哥赔罪。”
脚步逐渐离开谢枢舆的视线,不久,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后,一口血沫喷洒在地上。
穿过狭窄逼仄的过道,谢植临从地牢中出来,此时天色已暗,他吩咐看守的侍卫:“盯好了。”
“是,陛下。”
谢植临往出走,院外的马车已等候多时,见了人出来,太监赶紧跪在地上,做垫脚的。
谢植临掀帘而入,跪着的太监连忙爬上马,马鞭一挥,马车在道上跑了起来。
待到转弯消失再路上,一道身影出现,又消失在巷中。
……………
那日之后,除了一个固定送饭的哑巴,没人再来过。
身上都是伤,谢枢舆意识一直昏昏沉沉,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隔着地牢他听不清楚外面的声音,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地牢铁栏外一股浓烟,伴随着一股烧焦的味道,看来是起了火。
火势从已经从外面地面蔓延进来,地牢的烛火砸在地上,牢房内火焰丛生。
双手被吊着,他连掩住浓烟都做不到,呛得意识模糊起来,看来真是要死在这里。
“以一场大火作为生命的终点,也还不错。”他想,做一堆灰烬总比亲手被谢植临那种他从来都看不起的砍了要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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